诗辩坻 - (TXT全文下载)

婕妤愁。西风明日吹双稿作'蓬'。鬓,且逐飞蓬赋远游。
  稿作'多病天涯恋旧游'。"其造题亦小异。
  茂秦"庭草惊秋"一首,尝见其旧刻,与《四溟全集》所载多不同,知其先后改定之佳。今录之,以旧诗附注:"庭草惊秋白露垂,旧作'玉露初惊沾草重'。
  冰轮渐觉渡河迟。光临凤阙清钟断,旧作'清樽断',乃不成语。寒入旧作'气接'。龙庭书角悲。天际几看鸿雁影,山中又老桂花枝。共旧作'不'。知庾亮南楼夜,旧作'下'。曾为勋名感鬓丝。"
  ○杂论
  《解颐新语》云:"诗贵和平,令人易晓。"予谓和平固不在易晓。又云:"子渊《箫颂》传于宫媵,百乐《童规》讽于樵厮,《长恨》一曲童子解吟,《琵琶》一篇胡儿能唱,岂必深险哉!"予谓诗不贵险,却自须深,元、白鄙俚,讵足为训!借如《箫赋》在今,亦未易读,诗索媪解,岂称高唱!且百泉尝称文宗能辨苹非蔌萧,知钏为跳脱";又以"自古帝王皆逊志典学,故相如、子词赋谲诞,音韵聱牙,汉帝一诵如素习。"而两论并核,殊复矛盾,何耶?
  严仪卿生宋代,能独睹本朝诗道之误,谓"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某末流甚者,叫噪怒张,乖忠厚之风"。论眉山、江西,亦可称沈著痛快,真绝之识,其书之足传宜也。
  皇甫氵方云:"诗苟音律欠谐,终非妙境,故无取扌幻体。"斯言殆不尽然。
  又云:"元、白六韵,七言排律之始。"岂未睹崔融、杜甫诸公之作耶?
  曹植"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徐"浮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齐浣"将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又变"风"、""为"月"。而太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则"风"、"月"并役,是用变为偷者也。石崇金谷涧赋诗,不能者罚酒三斗。太白云:"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而于鳞"诗成罚我我岂辞,便过三斗无论数",是用翻为偷者也。
  张乔《寄杂扬故人》:"月明记得相寻处,城锁东风十五桥。"《解颐新语》谓"扬有二十四桥,乔盖想故人之居当过其半,乃知诗人无虚语"。予谓此真百泉魔语也。
  胡明瑞性骛多,故于宋、元诗俱评驳极详。然眼中能容尔许尘物,即胸次可知,宜诗之不振矣。
  相如《美人赋》全仿宋玉《登徒》篇,当是少时学步之作。《杂记》谓其因文君而欲以自刺;武林章氏注《古文苑》,又讥其欲自媚于世,俱谬。
  高廷礼曰:"汉、魏质过于文,六朝华浮于实,得二者之中,备风人之体,惟唐诗为然。"案高语是以唐人高于汉、魏也。且汉、魏非乏采,而六朝汉为ゼ华,较唐犹为存朴,徒自俳俪句字求之,真以目皮相耳。
  孙钅广云:"乐府贵俚。"此似未深窥乐府者,后人闻之,恐大诖误。
  《易林》、《参同契》等书,本非文士所撰,其词特偶作谐声耳,后之证古韵者,辄引为据,殊见乖鬲。又若唐、宋以后人著撰,韵多放轶先榘,如晚唐诗首句出韵之类,后辑韵书者不引著宪以裁其愆,反援彼讹文,强证通韵,徒炫博雅,不知滋误。
  论文不可束缚,如信《汉》而谓周无遗民是也。论文不可穿凿,如解杜诗而句句傅著每饭不忘君是也。
  诗家如作字家,点画之间,斟酌繁简,小有增损,不妨其妙。人名如马卿、葛亮,多见篇什;仇池九十九泉,而杜诗"长怀十九泉",古人不谓疵也。如《诗》三百五篇,而孔称《三百》,举全略奇,古多有之,顾审其善用耳。
  《笔丛》载宋游景仁《黄鹤楼》诗,云:"宋七言律唯此首可追老杜。"今案其诗云"长江巨浪拍天浮,城郭相望万景收",调已极粗滑,至"角声交送千家月",鄙俗又甚。
  "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伊其相谑,故作谬误耳。他如"弄獐"、"伏腊"、"大杜"、"金根",徵杜若于坊州,惑蹲鸱为羊子,未读曹赋,乃呼雀,不熟《尔雅》,误食蟛蜞,博类词林,均资噱笑。此拾遗所以求过"难字",隐侯所以畏读"雌霓"也。
  次韵非古,今人每好作之;重字不妨古,而今每酷忌。盖次韵始终於元、白,微之《上令狐文公书》中自叙其故;而重字唐多有之,不止李藩之举钱起也。沈存中云:"唐人虽小诗,莫不揉埏极工而后已。崔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语未工,故第三句云'人面今何处去',虽有两'今'字,不惜也。"斯言得之。
  《子夜》双关,"砧"哑谜,虽入巧法而不坠古风。又有巧用别名略同为隐者:杜康善酿,曹公即呼酒为杜康。宜城、中山出名酒,梁昭明诗"宜城溢渠碗,中山浮羽卮",即呼酒为宜城、中山。和,山名,产木宜琴瑟,王昌龄斜抱和深见月",即呼琴瑟为和,《搜神记》韩恁、何氏魂化鸳鸯,温飞卿诗"粉项韩恁双扇中",即呼鸳鸯为韩恁。又阮咸制乐器,其器即名阮咸。江南薛九善歌《嵇康》,《嵇康》曲名,见王钅至《侍儿小名录》。至酒名圣人、贤人、督邮、从事,乐府名有《董娇饶》、《王子乔》,皆是类也。作者须古有是称,不嫌新异,傥复比物创更,必陷险<骨皮>。借更名酒仪狄,号琴空桑,转展不极,不能不为词林笑端。东坡"独看红蕖倾白堕",州"吾晚刘毅",是句佳乎?
  近体咏史自不能佳,胡曾百首,竟坠尘溷,《平城》、《望夫石》二诗,结句尤恶。茂秦顾独称之,何邪?又云"咏史宜明白断案",非徒不解近体法,是目未经见晋以前咏史者。
  李阳冰见《碧落》之碑,数日不去;欧阳询爱索靖之迹,下马坐观。二公之于慕古,可谓勤已。抑岂以摹画之工而真宰不宣耶!
  诗必相题,猥琐、尖新、淫亵等题,可无作也。诗必相韵,故拈险俗生涩之韵及限韵步韵,可无作也。
  谢茂秦云:"白乐天正而不奇,李长吉奇而不正。"直呓语耳。
  何元朗最喜白太傅,称其"不事雕饰,直写性情",不知此政诗格所由卑也。
  又称白《琵琶行》、元《连昌宫词》为古今长歌第一,殆见浅耳。
  杜诗"苔卧绿沈枪",柴虎臣诗"绿沈终日卧苍苔",亦是指枪。或云杨用修尝辩绿沈是色,非物名,不可单用,非也。古人名物,多举色像形。《诗》称"茹蘧",不嫌是草。大黄大白,弓杯自见。《汉书》云:"取青紫如拾芥耳。"又云:"纡青拖紫。"后汉《樊君碑》:"龟艾追赠。"艾所以染绶。谢诗"交交止栩黄,呦呦食苹鹿。"ゼ词之家,类多裁缀。聊举数端,知杨说之未足拘耳。
  《沧浪吟卷》云"发端忌作举止",贵高浑也;"收拾贵在出场",须超远也。
  王昌龄集云:"王维诗天子,杜甫诗宰相。"宋严羽《吟卷》云:"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然此等论,必自开元以后作者,方当受其折使之耳。
  初唐用古句,盈川"少别比千年",正字"丘陵徒自出",间增一字,便与古意迥别,造入工,不嫌成构。然《白谣》"出"字当读吹,平声,叶下之来",而伯玉读作入声。"中兴"读平声,而子美诗"新数中兴年",是读去声。
  "中圣"读去声,而太白"醉月频中圣",是读平声。《左传》"华不注","不"字读付,如《棠棣》"鄂不кк"。"不"字言此山孤秀如华付之注于水,见虞挚《畿服经》。而李于鳞律诗以"华不注"对"医无闾",绝句我自能怜华不注",俱读入声。律之审音家,诸公未免不识字之诮。
  芮挺章云:"道苟可得,不弃于厮养;事非理,何贵于膏梁!"殷云:"名不副实,才不合道,纵权压梁、窦,吾无取焉。"释皎然云:"无爵命有幽芳可采者,拔出于九泉之中,使与两汉诸公并列。"古人是非登降,不苟如此。
  若于鳞《诗删》,不宽元美而蔽茂秦,足称雅正,可以观德。近则家擅珠璧,裂皆争先,亦有予爱夺憎,好丹非素,风雅之役,兵戎剧焉。呜呼!作者自难,选亦讵易道哉!
  子《逐贫》,志安贫者也。谢茂秦呵其心急富贵,不及昌黎《送穷》,大可笑。夫依隐玩世,激诡其词耳。若谢见,则《北门》为小人之诗,《渔父》有啜ㄤ之志,斯固哉其言诗者也!至退之《送穷》,仍留穷,意直浅露,不及扬。
  此汉、唐文格之别,故《反骚》意同《逐贫》,亦为考亭所掊。何索解不易,子之多不幸耶!
  陈无己《寄外舅郭大夫》:"巴蜀通归使,妻孥且旧居。深知报消息,不忍问何如。身健何妨远,情亲未肯疏。功名欺老病,泪尽数行书。"赵章泉谓"中二联虚字多而无馀味,若取前后为绝句,当不减盛唐。"予谓"欺"字露筋,亦非盛唐。
  学诗如学书,必先求其似,然后求其不必似,乃得。
  唐人文多似诗,不害为佳;退之多以文法为诗,则伧父矣。六朝人序记多似赋,不害为佳;子瞻多以序记法为赋,则委尔矣。
  诗不专贵用事而不害乎用事,所谓太虚不拒万有,真空不离色相也。诗贵自然而又不害乎锤锻,所谓良金不惮单冶,美玉不嫌雕琢也。
  诗者,温柔敦厚之善物也。故美多显颂,刺多微文,涕泣关弓,情非获已。
  然亦每相迁避,语不署名。至若乱国迷民,如"太师"、"皇父"之属,方直斥不讳。斯盖情同痛哭,事类弹文,君父攸关,断难曲笔矣。而《诗》犹曰:"伊谁云从,惟暴之云。"又曰:"凡百君子,敬而听之。"其辞之不为迫遽,盖如斯也。后之君子,喜招人过,每相摭拾以资输写。夫朋友之道,本以义合者也,小瑕宜合好而掩恶,大过宜忠告而喜道,至不获已,则徐引而退耳。今乃小垢宿愆,动见抵,深辞巧诋,务盈篇牍,不彼恤,蕲竭我才。约而数之,戾十有七。古人所纠,必务其大,乃有义不系于君亲,事不交乎邦国,可以略置忘言,而得已不已。其戾一也。人非齐圣,孰无过端,闾巷之人,政复多レ,徒以交罕载笔,无与录之耳。属为文士,宜有同声,而小露<疒只>瑕,辄被铅椠,文章所播,疾於置邮。於是帷墙既隐而郡邑交谈,夙昔可磨而千古莫洗,是则君子之有朋,不如闾巷之无友。其戾二也。偶尔寄托,联复铺张,盈盈非荡,生见呵于拾遗;《封禅》非谀,死受嗤于和靖。原厥初情,未如所刺,吹索之后,方将见瑕。
  其戾三也。又若愆归往昔,德已更新,咒逝水以求迥,吹宿灰而成焰,将令日月一蚀,永绝还辉,使夫人而君子则非以讳贤,使夫人而小人则重之放弃。其戾四也。又或生有密交,死无血胤,赖子一瞑,托我千秋,尔乃未阐幽光,更搜隐。
  夫交密则无微弗识,胤绝则莫与致争,九原可作,其能瞑乎?其戾五也。骨肉天性,伦极人彝,稍中乖嫌,未沦恩纪。记云:"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则默斡潜调,职在朋友。乃有形诸谣咏,洗发词篇,或为下而讪上;或代彼而非此。夫隐诸心者,发口为成言;隐诸事者,入文为成案。是以未经藻思,情在缠绵茹吐之间;一奉评题,便有弦绝雨坠之势。其戾六也。等斯而上,益有难言。
  夫怀罪引慝,昔人之明规;思古无讠尤,臣子之正训。又况遇非正则,冤异《小弁》,讪父兄以为名,斥乘舆而见直,一唱群和,号称孤愤,险情悖节,孰甚于斯。其戾七也。至如根柢盘错,径路纡险,悬度求济,贤者难之。其或不原隐情而专攻显迹,舍厥大义而绳以鄙私。夫显迹易レ,隐情难明,大义罕同,鄙私交赞,口舌求解,疮瘢愈多,正谊郁而莫伸,莠言烦而愈炽,君子处此,斯为冤酷。
  其戾八也。造膝诡辞,避人焚草,事君之厚,交亦宜然。其或君居九重,友隔千里,则封事邮筒,不得不尔。至于明辩是非以祛群惑者,自当近著舆观,远存国宪,如刘歆之《移博士》,杜牧之《上宣州》是也。若其事本琐尾,情非迫切,而又终朝觌面,永夕抒怀,何缘从容燕笑,则卷舌不谈;别去题书,乃词锋互起。
  规诲不谆于口辅,姗笑徒弄于文辞。其戾九也。古人大义,离别恶声弗闻。乃有本属素交,末无小忿,屡更风雨,未旷晨宵,而徒笔墨竞长,波涛腾口,莞尔相昵则联床解榻,投咸答赠则矢激霜飞。其戾十也。乃或寒暑之末,醉饱之馀,小罹违迕,便生怼望,鼓其才笔,粉绘交宣,嘘雾以为楼,织萋菲而成锦。若而人者,抑为太甚。其戾十有一也。复有中情浅狭,妄作高深,目人以刻敫为工,自期以矜诞称俊,思财片语,神厉九霄,床下可以卧人,儿女不妨呼客。形诸口颊,已是へ然,一涉文辞,弥深暴慢。其戾十有二也。若夫高下移情,寒暄贰辙,申谊贵游,则白雪兰薰,倾倒无尽,侯门仁义,歆德有馀;倘值疏芜贱士,语默稍暌,则砺齿磨唇,笔长采烈,恁陵激射,借以自殊。其戾十有三也。施不祈报者,达者之用心;受德不忘者,君子之自敕。乃有面背移情,朝晡改趣,方其因热也,则低头帖耳,宛转傅离;及其既往也,则哆口轩眉,诋其长短。甚者装裹桀金,便回头而相吠;酲馀晏酒,已挥毫而见弹。何有大义之灭亲,辄云一饭其胡恤。其戾十有四也。文章,公器也。经术,圣心也。自应讨论通流,商略忘我。爰若季绪琐琐之才,五鹿岳岳之气,徒怀掣簟,失意探珠,遂兴闪烁之辞,更创偏畸之议,摇牙相噬,恣极忄兆儇。其戾十有五也。长者之量,不可概人,此既相加,彼复行甚,纠缠胶结,长滋不解,同心且煎为萁豆,毛颖将よ于莫邪。其戾十有六也。《春秋》,圣人之刑书也。犹且善善从长,恶恶从短。恶有舞鼠文于播雅,设虎穴于ゼ华者,谓之何哉!其戾十有七也。假令痛深次骨,仇非戴天,含愤濡毫,亦复胡怪。徒以或生情于伊谑,或互揣为名高,或资义类而工文,或缘慷慨而钓直,始于自护以求申,终致交攻而修怨,一矢加遗,百端交集,揆诸古人,不其倍欤?悲夫因师获印之谚,党胡然而参夷;说法马留之谣,社胡然而荠粉。是故《老子》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讥议人者也;博辩闳远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且夫修吏,王事也,昌黎犹惧获谴;惟口,无迹也,虞舜戒其兴戎。又况书非国乘,事非宪典,而辞翰所涉,行远而流长,隐而扬之,暂而久之,可不惧哉!可不慎哉!余薄游文苑,奉教英流,窃睹斯敝,每感于心。在昔有然,今兹弥甚。以为严于律己者,立命之原也;恕于责物者,宽身之仁也;忄于面诤者,笃伦之诚也;谨于繁辞者,致忠之心也;毋敢肆诃者,远戾之萌也;须受不反者,自毖之方也;刻省束修者,销刺之端也;于物无尤者,相化之理也。爰撰兹篇以自勖,且以劝方来。缀文之君子,当以古人之心为心,则文章尽善矣,姑无以文章为名也。《诗戾篇》
  古人善论文章者,曹丕、陆机、锺嵘、刘勰、刘知几、殷、释皎然、严羽、李涂、高秉、徐祯卿、皇甫氵方、谢榛、王世贞、胡应麟,此诸家最著,中间刘勰、徐、王,持论尤精扌可遵,馀子不无得失。亦有自摅独欣,不可推放众制者,如子桓"诗赋欲丽",士衡"绮靡"、"浏亮"语是也。
  辞学取材,载籍已博,录其要者,《诗三百篇》,《楚辞》,梅鼎祚《汉魏诗乘》、《六朝诗乘》;唐以下则高秉《唐诗正声》,李攀龙《唐诗选》,华亭三子之《明诗选》;稍广之则冯惟讷《风雅广逸》,《昭明文选》,《十二家唐诗》,梅鼎祚《李杜诗选》,《唐诗品汇》。其论诗则刘勰《文心雕龙》,锺嵘《诗品》,皎然《诗式》,严羽《沧浪吟卷》,徐祯卿《谈艺录》,王世贞《艺苑卮言》,此六家多能发微。《楚辞》王逸注为祖,《唐诗选》以旧本有附记而无高、江圈评者为佳。《文选》诗赋须分代读之,其分类者,昭明之陋耳,遂使风格升降混淆,诖初学不少。

  ●卷四
  ○学诗径录
  诗言情写景叙事,收拢拓开,点题掉尾,俱是要格。律尤须谨严,颓唐可时有耳。借如律诗,中二联一实一虚,一黏一离;起须高浑,势冒全篇;结欲悠圆,尽而有馀;转折收纵,宜使合度,勿得后先倒置,舒促失节,然后可以告成篇矣。
  诗作七古,宜从唐人诗韵,乃为无弊。五古须论体裁风雅,宜用先秦韵,汉、魏稍密,晋、宋渐近于唐韵矣。倘于韵学未能精,只以唐韵行之为妥。如古诗《关雎》首章,《皇皇者华》第五章,《天保》九如两章,汉诗"今日良宴会"、"携手上河梁"、"骨肉缘枝叶"等篇,亦符唐韵。下此益复可知,无所讥驳。
  倘不知古韵离合而妄通之,必为识者所笑。
  作诗对仗须精整,不定以青对白,以冬对夏,以北对南为也,要审死活、虚实、平侧。借如"登山临水","高山流水","登"、"临"为活,"高"、"流"为死,不得易位相对仗也,或有假借作变对耳。又如"高山流水","吴山越水","高"、"流"为虚,"吴"、"越"为实,亦不得易位为对仗也,或假借斯有之。又如"山水"二字,平可对"霞"。若"江水",乃说江中之水,二字侧不可对"霞",但可以"山"对之。即以一物对二物,亦无不可,总须论字面平侧。如以"鹦鹉"对"龙蛇",或对"鸾",以一对二之类;若以"鹦鹉"对"神龙"、"彩鸾",便是以平对侧,非其法也。以二对一亦然。
  如"枫柳"可对"梧桐","春柳"便不可与"梧桐"对耳。有自对者,必简"伐鼓撞钟惊海上,新妆ㄚ服照江东",摩诘"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ぎ",又云"门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子美"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又有借对者,如"高凤"对"聚萤","世家"对"道德","鸟道"对"渔翁"。"高凤"本人,乃借"对"对"萤"耳。"世家"义本侧,乃借其字面作平对"道德"耳。"渔"借作"鱼"对"鸟"。如此古人间有,亦只是游戏法,不为经理。古最忌合掌对,如"朝"对"晓","听"对"闻"之类,古人亦多有之,玄宗"马色分朝景,鸡声逐晓风",郎君胄"暮蝉不可听,落叶岂堪闻"。虽时有拙致,似不足效。
  古风长篇,先须构局,起伏开阖,线索勿紊。借如正意在前,掉尾处须击应;若正意在后,起手处先须伏脉。未有初不伏脉而后突出一意者,亦未有始拈此意而后来索然不相呼应者。若正意在中间,亦要首尾击应。实叙本意处,不必言其馀,拓开作波澜处,却要时时点著本意,离即之间方佳。此如画龙,见龙头处即是正面本意,馀地染作雾。雾是客,龙是主,却于雾隙处都要隐现爪甲,方见此中都有龙在,方见客主。否是,一半画龙头,一半画雾耳,主客既无别,亦非可为画完龙也。
  古歌行押韵,初唐有方,至盛唐便无方。然无方而有方者也,亦须推按,勿得纵笔以扰乱行阵,为李将军之废刁斗也。古人有变韵不变意,变意不变韵之法。
  如子美"内府殷红玛瑙盘,婕妤传诏才人索。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四句一事,却故将二句属上文韵,变二句属下文韵,此变韵不变意。"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与上"盘赐"二句意不相属,却联为同韵,此变意不变韵。读之使人惚恍,寻之丝迹宛然,此亦行文之一奇也。
  《选》体蕴藉方雅,须源于《毛诗》而出之。歌行宕往奇变,须源于《楚辞》而出之。
  风格色泽,诗家所谨,若臻神境,又自无不可。近世事与近世字面,初入手时,决当慎之,后来顾当用之如何。区区准绳,非所论于法之外。
  王、李之弊,流为痴肥,锺、谭克药欲砭一时之疾,不虞久服更成中耳。
  又其材识本嵬琐,故不能云救,每变愈下。今之为二氏左右袒者,不足深辩。但令从《毛诗》、《楚辞》、《乐苑》、《文选》、三唐正变探氵斥已熟,然后陈宋、元、明人之诗而上下之,则琅琊、竟陵之病,当如见垣一方,墨守输攻,举可废耳。
  诗用连二字有可颠倒互换者,有不可颠倒互换者。如"烟"可作"烟","山河"可作"河山"之类,此可以互换者也。"霞"即不可作"霞","山川"即不可作"川山",此不可互换者。总以昔人运过于上口者为顺耳。
  尝见诗流用"丘壑"为"壑丘",又有称"海湖"者,真可笑也。司马相如赋鸾凤飞而北南",曹植乐府"上下乃穷极地天","地天泰"《本易》卦。又《礼记》"吾得坤乾焉","坤乾"是商《归藏易》。《王风》"羊牛下来",《齐风》"颠倒裳衣",如此类须有所本可以倒互。然终近古调,入近体似未宜,斯在作者酌其当耳。
  步韵非古也,断勿可为。七律一题勿作数首,若杜《秋兴》,似无题耳,《诸将》亦叙数事,非复一题。律中重一二字,自不碍法。若长律重押韵,古间有之,似不可为法。拟古乐府一事,翻似为戏,无庸多作。
  诗有骈字,如"崔嵬"、"嵯峨"、""之类。诗有复字,如"悠悠"、"潇潇"、"茫茫"之类。近体断无单押之法,或审有出处,可间押入古诗耳,然亦须慎之。
  昔人云:"一绪连文,则珠联璧合。"文唯一绪,则珠璧斯可联合。又云:"讲之如独茧之丝。"盖作者有情,故措词必有义,倘词义闪烁无端绪,则中情必诡,不足录也。《离骚》断乱,人故不易学,然讲之亦仍自义相连贯。岂如今人,但取铺词,不顾乖义,首句张甲,次句李乙,且无当于庸音,何《离骚》之足拟!
  文之难者,以本质之华,尽法之变耳。若华而离质,变而亡法,不足云也。
  譬如木焉,发华英泽,吐自根株,故称嘉树;若华而离根者,斯如聚落英、饰剪彩耳。尽法之变,如曲有音有拍,必音拍具正,然后出其曼袅顿挫,或扬为新变声耳。未有字不审音,腔不中拍,便事游移高下,妄取娱耳,以为工歌,知音者必不能赏。此亦可以徵德,岂徒论文!
  诗本无定法,亦不可以讲法。学者但取盛唐以上、《三百》以下之作,随拈当吾意者,以题参诗,以诗按题,观其起结,审其顿折,下字琢句,调声设色,曲加寻扌,极尽吟讽,自应有得力处。然后旁推触类,一以贯之,仰观古昔,高下在心矣。讵复虚╂之气,捃摭之华,能恫喝者耶!
  命意见巧,文章之贱工也。而世多听荧,索解政少。
  法老则气静,学邃则华佥,才高则辞简,意深则韵远。
  言者心声,而诗又言之至精者也。以此徵心,善者不能自匿矣。是故词夸者其心骄,采溢者其心浮,法佚者其心佻,势腾者其心驰,往而不返者心荡,更端数者其心诡,不待势足而辄尽者其心偷,故曼衍者其心荒,像亻疑失类者其心狂,强缀者其心溺,强盈者其心馁,按义错指求其故而不克自理者其心亡。
  诗有十似:激戾似遒,凌兢似壮,铺缀似丽,佻巧似隽,底忄带似稳,枯瘠似苍,方钝似老,拙稚似古,艰棘似奇,断碎似变。
  初作诗,须从实地起步,当试先作近调小诗,起结旋转,务期中律。或绝或律,临摹古人,字句篇法,宜令俱熟悉之。后渐拓至大篇,穷极变体,气自实,步骤自稳。若未弹求,快骋捷足,气未充则必恁虚以张其气,法未稳则必宕往以矜其势。心为手习,中气必乔,返辔既苦途纡,而积久亦复难变,踉跄而行,终归失路而已。
  ○竟陵诗解驳议
  叙曰:六义振响,蔚为辞宗,五言递创,作者景靡。后踵为骈偶之体,变为律绝之制。六季、三唐,失得互见,初盛中晚,区畛攸分。及宋世酷尚粗厉,元音竞趣佻亵,蒙醉相扶,载胥及溺,四百年间,几无诗焉。迨成、弘之际,李、何崛兴,号称复古,而中原数子,鳞集仰流,又因以雕润辞华,恢闳典制,鸿篇缛彩,盖斌斌焉。及其敝也,丽古事,汩没胸情,以方幅单缓为冠裳,以刂肤貌为风骨,剿说雷同,坠于浮滥,已运丁衰叶,势值末会。楚有锺惺、谭元春,因人心属厌之馀,开纤儿狙喜之议,小言足以破道,技巧足以中人,而后学者乃始眩瞀杨岐,迟回襄辙,嚣然竞起,穿凿纷纭,救汤扬沸,莫之能阏。原夫前后七子,作法匪凉,徒以后起守文,职成拘蔽。假令锺、谭能涤荡尘滓,斟酌古原,因其羽毛,树之骨鲠,则上可崇汉、唐之绝轨,次亦得规嘉、隆之弊法;而惜乎驰骋小慧,河伯自欣。然彼所见,如窦中窥日,明虽不多,景非假借,故《诗归》诠谛,亦有可算。至于荒才窳匠,尤易窜迹,故驵狯之猥姿,悉冒竟陵之苗裔。
  原其初政,未或如斯,溯厉阶之由兴,能无归狱者乎?盖锺氏之书,指义浅率,展卷即通,其便一也。持论儇脱,启人狙智,造次捷给,易绌准绳之谈,其便二也。矜巧片字,不贵闳整,龟肠蝉腹,得就操觚,其便三也。但趣新隽,不原风格,其便四也。前代矩,屏同椎轮,便辟淋漓,一往欲尽,当巧之际,无复逡巡,其便五也。高谈性灵,嗤鄙追琢,各用我法,遑知古人,则但吐由言,便称高唱,辄复曹、刘为拙,沈约如奴,其便六也。所以凡流琐士,咸共宝秘,自非卓荦之英,罕能拔脚者也。予悲溺者既不见其丑,而攻瑕者将并没其好,辄取《诗归》一书,条其二三理解而录之,纰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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