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溪诗话 - (TXT全文下载)

,但云:“林园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不曾如此作闹。殊不知老杜一言一咏,未尝不在于忧国恤人,物我之际,则淡然无著。《夏日叹》曰:“浩荡想幽蓟,王师安在哉?”《夏夜叹》曰:“尔我荷戈士,穷年守边疆。”此仁人君子之用心,终食不可忘也,边兵之语,岂为过哉!如退之“始知神官未圣贤,护短凭愚要我敬”,“雪径抵樵叟,风廊折谭僧”,真作闹诗也。
  坡记王凌过贾逵庙,大呼曰:“贾梁道,我大魏之忠臣也!”及司马景王病,梦逵为祟。因为诗云:“嵇绍似康为有子,郗超畔鉴似无孙。如今更恨贾梁道,不杀公阊杀子元。”盖怪梁道忠义之灵,不能自已其子充之恶。按《晋纪》,王、贾所杀者乃宣帝,名懿,字仲达,非景帝子元也。
  坡:“蓝尾忽惊新火后,邀头要及浣花前。”注引乐天“三杯蓝尾酒,一楪胶牙饧。”观《长庆集》,此诗题云七年元日对酒,非钻火时事也。宋景文守岁云:“且尽灯前蓝尾杯。”
  王元之《到任表》有“全家饱暖,尽荷君恩”之语,到今传诵。永叔用为诗云:“诸县丰登少公事,全家饱暖荷君恩。”梦得亦尝有云:“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白云:“不才空饱暖,无力及饥贫。”
  黄州麻城县界有万松亭,连日行清阴中,其馆亭亦可爱。适当关山路,往来留题无数。东坡伤来者不嗣其意,尝有诗云:“十年栽种百年规,好德无人助我仪。”又云:“为问几株能合抱,殷懃记取《角弓》诗。”中间尝撤牌刻,有士题云:“旧韵无仪字,苍髯有恨声。”亦可录。
  醴阳道旁有甘泉寺,因莱公、丁谓曾留行记,从而题咏者甚众,碑牌满屋。孙讽有“平仲酌泉曾顿辔,谓之礼佛遂南行。高堂下瞰炎荒路,转使高僧薄宠荣。”人皆传道。余独恨其语无别。自古以直道见黜者多矣,岂皆贪宠荣者哉?又有人云:“此泉不洗千年恨,留与行人戒覆车。”害理尤甚。莱公之事,亦例为覆车乎?因过之偶为数韵,其间有云:“已凭静止鉴忠精,更遣清泠洗谗喙。”盖指二公也。
  凡作诗有用事出处,有造语出处,如“五陵衣马自轻肥”,虽出《论语》,总合其语,乃潘岳“裘马悉轻肥”。“柳絮才高不道盐”,虽谢女事,乃借张融以《海赋》示人,人评其赋,但不道盐耳。“红袖泣前鱼”,本《战国策》事,乃陆韩卿《中山王孺子妾歌》“安陵泣前鱼”。坡作《太白画像诗》云:“大儿汾阳中令君,小儿天台坐忘真。”其事乃用白交汾阳于行伍中,竟脱白于祸;天台司马子微谓“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所造之语,乃《祢衡传》云:“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
  史赵释绛县老人年数云:“亥有二首六身。”盖离析“亥”字点画而上下之,如算筹纵横然,则下其二首为二万,六身各一纵一横,为六千六百六十,正合其甲子之日数,传以赵之明历。刘宾客《送人赴绛州》云:“午桥群吏散,亥字老人迎。”义山《赠绛台老驿吏》云:“过客不劳询甲子,惟书亥字与时人。”可谓善使事矣。亦如近诗《送人洪州》云:“干斗气沈龙已化,置蒭人去榻犹悬。”《送人鄂州》云:“黄鹤晨霞傍楼起,头陁秋草绕碑荒。”《送人襄阳》云:“四叶表闾唐尹氏,一门逃世汉庞公。”虽邻封密迩,不可移也。
  退之《韶州留别张使君》云:“久钦江总文才妙,自叹虞翻骨相屯。”翻放弃南方,自恨疏节,骨鲠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其刚褊方拙,凌突权势,出于天性,雅宜文公喜用。江总乃败国奸回,特引之何故?按《南史孔奂传》,陈后主欲以总为太子詹事,奂曰:“江有潘陆之华,而无园绮之实。”乃奏江总文华之人,宜求敦重之才。是诗恐有讥云。杜云:“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李商隐《赠牧之》云:“前身恐是梁江总。”皆未可与言史也。
  老杜《赠李秘书》:“触目非论故,新文尚起予。”太白《酬窦公衡》云:“曾无好事来相访,赖尔高文一起予。”韦苏州:“每一睹之子,高咏尚起予。”昌黎《酬张韶州》:“将经贵郡烦留客,先惠高文谢起予。”岂非用事偶合,数公非蹈袭者。
  千里蒪羹,末下盐豉,盖古未受和耳。子美:“豉化蒪丝熟。”又:“豉添蒪菜紫。”圣俞《送人秀州》云:“剩持盐豉煮紫蒪。”鲁直:“盐豉欲催蒪菜熟。”
  《莱公外传》记公所得厚俸,惟务施予。寝处一青帏三十年,有亲厚者求之,欲其易去,公笑而答曰:“彼诈我诚,虽敝何害。实不忍以敝获弃耳。”蕲者愧之。故魏野诗云:“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及北使来,顾望缙绅而问迓者曰:“‘无地起楼台’相公安在?”其清望为人所景慕如此。然永叔《归田录》颇论其侈汰,司马温公亦云,岂非奢外而俭内欤?
  昌黎《寄崔立之》云:“傲兀坐试席,深丛见孤罴。四座各低回,不敢捩眼窥。”可为善言场屋事。若平日所养不厚,诚难傲兀也。
  沈攸之晚好读书,手不释卷,尝叹曰:“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坡《再和刘景文介亭长篇》云:“早知事大谬,恨不十年读。”又云:“文如翻水成,赋作叉手速。”乃《北梦琐言》记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多为邻铺假手,号曰“救数人”也。余尝以“八叉手”对“三折肱”。
  温公自称迂叟,香山居士亦尝以自号,其诗云:“初时被目为迂叟,近日蒙呼作隐人。”司马岂慕其洛居有闲适之乐耶?
  白乐天云:“身闲富贵真天爵,官散无忧即地仙。”盖用颜蠋晚食当肉,早眠当富,无事当贵也。
  白献晋公云:“闻说风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州时。”虽叙其功业与寿康,其语缓而不迫,此可为作诗法也。
  齐谢嘏出守建安,于宣猷堂饮饯,并召时才赋诗,用十五剧韵。萧恺诗先就,其辞又美。简文曰:“王筠本自旧手,后进有萧恺可称。”长庆云:“万言旧手才难敌,五字新题思有余。”
  乐天云:“乐可理心应不谬,酒能陶性信无疑。”“陶冶性灵存底物”固诗人语,古人所谓乐以治心者,相去远矣,此语不作可也。
  少游赠坡诗云:“节旄零落毡餐雪,辨舌纵横印佩金。”语太不等。子瞻《讥集句》云:“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此诗正类此。
  坡《和刁景纯暨柳子玉冈字韵》诗,至第七篇云:“屡把铅刀齿步光,更遭华衮照尨凉。”乃用子建《七启》云“步光之剑,华藻繁缛”,《左传》“尨凉冬杀”。虽第一韵众人所更易,而七篇未尝改,又贯穿精绝如此。
  尝观临川“解我葱珩脱孟劳”,尝不晓孟劳何等物,及见《谷梁传》注:“孟劳,鲁宝刀。”

卷第十
  山谷云:“诗者,人之性情也,非强谏争于庭,怨詈于道,怒邻骂坐之所为也。”余谓怒邻骂坐固非诗本指,若《小弁》亲亲,未尝无怨,《何人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未尝不愤。谓不可谏争,则又甚矣,箴规刺诲,何为而作!古者帝王尚许百工各执艺事以谏,诗独不得与工技等哉!故谲谏而不斥者,惟《风》为然。如《雅》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彼童而角,实讧小子。”“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忠臣义士,欲正君定国,惟恐所陈不激切,岂尽优柔婉晦乎?故乐天《寄唐生》诗云:“篇篇无空文,句句必尽规。”   子建称孔北海文章多杂以嘲戏,子美亦戏效俳谐体,退之亦有寄诗杂诙俳,不独文举为然。自东方生而下,祢处士、张长史、颜延年辈,往往多滑稽语。大体材力豪迈有余,而用之不尽,自然如此。韩诗“浊醪沸入口,口角如衔箝”,“试将诗义授,如以肉贯串”,“初食不下喉,近亦能稍稍”,皆谑语也。坡集类此不可胜数,《寄蕲簟与蒲传正》云:“东坡病叟长羁旅,凉卧饥吟似饥鼠。倚赖东风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黄州》云:“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将之湖州》云:“吴儿脍缕薄欲飞,未去先说馋涎垂。”又:“寻花不论命,爱雪长忍冻。天公非不怜,听饱即喧哄。”《食笋》云:“纷然生喜怒,似被狙公卖。”《种茶》云:“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饥来凭空案,一字不可煮。”皆斡旋其章而弄之。信恢刃有余,与血指汘颜者异矣。
  子美“于菟侵客恨”,乃楚人谓虎为于菟。“土锉冷疏烟”,乃蜀人呼釜为锉。“富豪有钱驾大舸”,方言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谓之舸。“百丈谁家上水船”,荆峡以竹缆为百丈。“堑抵公畦稜”,京师农人指田云几稜。去声“市暨瀼西岭”,巙人谓江水横通山谷处为瀼。子厚“桃笙葵扇安可当”。宋、魏之间谓簟为笙。“欸音袄乃音霭一声山水绿”,乃楚人歌声。临川“窗明两不借”,楚人以草履为不借。东坡“倦看涩勒暗蛮村”,盖岭南竹名。又“蓬沓障前走风雨”,注云:“于潜妇人皆插大银栉,谓之蓬沓。”又“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山谷“燕湿社公雨,莺啼花信风”,皆方言也。
  王谊伯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盖是题下注,断自“我昔游锦城”为句首。子瞻谓杜备诸家体,非必牵合程度,诗意盖讥当时刺史有禽鸟不若者。明皇以后,天步多棘,凡尊君者为有也,怀贰者为无也。鲁直亦云:“臣结《春秋》二三策,臣甫《杜宇》再拜诗。忠臣衔愤痛切骨,后世但识琼瑰辞。”今观此篇叙鸿雁羔羊礼,有太古尊君亲上之意,为明皇设不疑。至于《杜鹃行》,乃云:“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又云:“尔惟摧残始发愤,羞带羽翮伤形愚。”指斥骂詈,殊无致严之语,莫不皆有所主也。
  《因话录》载,吴兴僧皎然工律诗,尝谒韦苏州于舟中,抒思作古体十数篇为赞。韦全不称赏。皎然极失望,明日写旧制献之。苏州吟讽,大加叹味,因语皎然云:“几至失声名。何不但以所工见投,而猥希老夫意?”余观韦集有《寄皎然》诗云:“夙慕端成旧,未识岂为疏。愿以碧云思,方君怨别余。”则知其诗名于未识前矣,岂览其乍学古体,即疑其不逮所闻邪?
  老杜所以为人称慕者,不独文章为工,盖其语默所主,君臣之外,非父子兄弟,即朋友黎庶也。尝观韦应物诗及兄弟者十之二三,《广陵觐兄》云:“收情且为欢,累日不知饥。”《冬至寄诸弟》云:“已怀时节感,更抱别离酸。”《元日寄诸弟》云:“日月味远期,念君何时歇。”《社日寄》云:“遥思里中会,心绪恨微微。”《寒食》云:“联骑定何时,吾今颜已老。”又云:“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初秋寄》云:“高梧一叶下,空斋归思多。”《闻蝉寄诸弟》云:“缄书报是时,此心方耿耿。”《登郡楼寄诸季》云:“迨兹闻雁夜,重忆别离秋。”《怀京师寄》云:“上怀犬马恋,下有骨肉情。”余谓观此集者,虽谗阋交愈,当一变而怡怡也。
  余尝赴京师,往辞伯父,坐中举兄弟《送行》诗云:“问人求稳店,下马过危桥。”及观坡集,见《送侄安节》诗,言其伯曾有送老苏下第归蜀云:“人希野店休安枕,路入云关稳跨驴。”急难之诚,意皆相若,但字有多寡耳。余官辰、沅逾年,族弟来相视,将行,率尔送之云:“就舍勿令人避席,渡江莫与马同船。”虽鄙近不工,亦可用于畏途也。
  山泽之儒多癯,诗人尤甚。子美有“思君令人瘦”。乐天云:“形容瘦薄诗情苦,岂是人间有相人。”又云:“貌将松共瘦,心与竹俱空。”李商隐“瘦尽东阳姓沈人”。掉头捻髭之苦,岂有张颐丰颊者哉!沈昭略尝戏王约以肥而痴,答以瘦而狂,昭略喜曰:“瘦已胜肥,狂应胜痴。”
  晨牝妖鸱,索家生乱,自古而然,故夏姬乱陈,费无极乱楚。李义山咏北齐云:“小莲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东坡:“成都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游人指点小颦处,中有渔阳胡马嘶。”熟味此诗,则“吴人何苦怨西施”,岂足称咏史哉。等而下之,凡移于此物者,皆可以为戒。案:宋刻李义山诗“小怜”亦作“小莲”,与此正同,姑仍之,俟考。
  曲水修禊之会,人各赋诗,成两篇者,自右军、安石而下才十一人;成一篇者,郄昙、王丰之而下十五人;诗不成罚觥者,凡十六人。今观所传诗,类皆四言、五言而又两韵者多,四辑者无几,四言二辑,止十六字耳。当时得预者,往往皆知名士,岂献之辈终日不能措辞于十六字哉。窃意古人持重自惜,不欲率然,恐贻久远讥议,不如不赋之为愈。
  坡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尝作《秧马歌》,叙述甚详。唐子西至罗浮,始识此器,作诗云:“儗向明时受一廛,著鞭常恐老农先。行藏已问吾家举,从此驰君四十年。”亦巧于用事也。
  汲长孺、段太尉,皆义勇奋不顾身之人,至于仁爱抚养,则矜怜恻怛,无所不至,所谓刚者必仁,仁者必勇也。尝观乐天云:“况多刚狷性,难与世同尘。”希文云:“吾生岂不幸,所禀多刚肠。”皆心中语也。白则有“敢辞为俗吏,且欲活疲民”,又云:“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范又有“寸怀如春风,思与天下芳”,《赴姑苏》云:“岂辞云水三千里,因济疮痍十万民。”与汲、段正相似。
  李商隐诗好积故实,如《喜雪》云:“班扇慵裁素,曹衣讵比麻。鹅归逸少宅,鹤满令威家。”又“洛水妃虚妒,姑山客谩夸”;“联辞虽许谢,和曲本惭巴”。一篇中用事者十七八。尝观临川《咏枣》止数韵:“余甘入邻家,尚得馋妇逐。贽享古已然,《豳诗》自宜录。”用“女贽枣修”,“八月剥枣”。“谁云食之昏”,用范晔“枣膏昏蒙”。“愿比赤心投,皇明傥予烛”,用萧琛“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敢不报以战栗”。以是知凡作者,须饱材料。传称任昉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余谓昉诗所以不能倾沈约者,乃才有限,非事多之过。坡集有全篇用事者,如贺人生子,自“郁葱佳气夜充闾,喜见徐卿第二雏”,至“我亦从来识英物,试教啼看定何如”;《戏张子野买妾》,自“锦里先生自笑狂,身长九尺鬓眉苍”,至“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句句用事,曷尝不流便哉。
  张无尽《题武昌灵竹寺》云:“孟宗泣竹笋冬生,岂是青青竹有情。影响主张非别物,人心但莫负幽明。”语虽浅近,然尝于理,乐天云“余霞散成绮,别叶乍辞风”等语,丽矣,不过于嘲风雪,弄花草而已。故《寄唐生》诗云:“非求宫律高,不务文章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长庆:“论诗之豪者,世称李、杜;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至于贯穿古今,覼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三四十。杜尚如此,况其下乎?”今观杜集忧战伐,呼苍生,悯疮痍者,往往而是,岂直三四十而已哉,岂乐天未尝熟考之耶?
士人程文,穷日力作一论,既不限声律,复不拘语句,尚罕得反复折难,使其理判然者。观《赴奉先咏怀五百言》,乃声律中老杜心迹论一篇也。自“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自比稷与契”,其心术祈向,自是稷、契等人。“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与饥渴由己者何异,然常为不知者所病,故曰“取笑同学翁”。世不我知而所守不变,故曰“浩歌弥激烈”。又云:“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当今廊庙具,建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言非不知隐遁为高也,亦非以国无其人也,特废义乱伦,有所不忍。“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言志大术疏,未始阿附以借势也,为下士所笑,而浩歌自若,皇皇慕君,而雅志栖遁,既不合时,而又不少低屈,皆设疑互答,屡致意焉。非巨刃有余,孰能之乎?中间铺叙,间关酸辛,宜不胜其戚戚,而“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所谓忧在天下,而不为一己失得也。禹、稷、颜子不害为同道,少陵之迹江湖而心稷、契,岂为过哉。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其穷也未尝无志于国与民,其达也未尝不抗其易退之节,早谋先定,出处一致矣。是诗先后周复,正合乎此。昔人目《元和贺雨》诗为谏书,余特目此诗为心迹论也。

跋一
  志以言而章,言以文而远,文以叙而传,叙以德而久。古太史氏职采民谣,缉为歌诗,以献于王,王以知其才而见其志,于是乎伸之。及古道废阙,英才埋没,往往托之著述比兴以自见者多矣。然非得当世闻人表而出之,则亦无以取信于后世。先君子平生以直道行已,动与物忤,志不获骋,终老林下。遗文颇富,未克流于世,而遭子之火,独《诗话》十卷仅存。大丞相陈公妙年,以文章先多士,为天子名宰,望重德隆,不轻许可,载览遗稿,叹惜不遇,慨然以盛文序于首。正声劲气,端庄典雅,遂使积年暧味,一旦光明,相与传久,可谓立古而不朽者。次年七月甲子,廓敬书于后,以示子孙,无忘盛德焉。
诗话杂说,行于世者多矣,往往徒资笑谈之乐,鲜有益于后学。若《溪诗话》,议论去取,一出于正,真所谓有补于名教者,其详已具大丞相陈公之叙。永存与先生宗裔,同出光之固始,乃敢锓木以广其传。乾道已丑孟冬吉日,右朝奉郎权知蕲州军州事黄永存谨识。
跋二
  左史杨公邦弼志先祖之墓,其略曰:“公登宣和甲辰第,授辰州辰溪县丞,就升令。在任五年,以才谞称。辟差沅州军事判官,摄倅事。郎将汪长灏与傜酋有隙,酋鼓众数万,声言渡江乘城,人心恟惧。公奋不顾身,入其巢穴,晓以祸福,悉愧慑谢罪,一州赖以全。继权麻阳县,遭巨寇曹成之扰,公率群傜于敌,禽其将,贼众宵遁。寻辟鄂之嘉鱼令,下车未几,流移还集。复权岳之平江。甫半岁,帅漕交辟,处之宾幕。平江士民千余人,诣都督行府乞还任,丞相张公浚止其事,有诏即真。时湖贼杨么抄掠数郡,遏绝水道。官军屯岳阳,而县距州数舍,地险,艰于转饷。公虑粮食不继,预设巨舰,令民输租其中,得米千余斛,乘风而前。贼引数十艘尾逐。会官军至,只舟不得返,因降其众,官军得以仰啸,贼垒遂平。秩且满,有权贵寄产于县境为民患者,公按以三尺,乃为排根。自以植节不替谐俗,遂委官而归,无复功名意。丞相张公以人物为己任,每欲推之要津。及帅闽,招致幕下数月,竟不肯留。丞相见其确守退志,乃谓人曰:“如黄令之才,使稍宦达,何所不至。今恬于名位,甘老林泉,故平生抱负弗克施,良可惜也。”公学问优于人,志度闳深,调护不虞,不动声气。遇仓卒,州县尝倚以为重。居官所至人爱,所去见思,一时使者多朝廷大吏,察治状无以易公,争相辟置,故其风绩迭见于湖北表里如此。先祖尝著《诗话》十卷,发挥杜少陵窔奥不得施用之处,乡衮正献陈公为之叙引,学者从诵习之。比刊于蕲春,先君复刊于家塾,所传广矣。焘不肖,分教潭汤,适在先祖游宦之地,讵可无此书乎?因稍正其讹舛,刊之学宫,且以出处之大方,识于卷末,庶观者有所考焉。嘉泰三年癸亥正月朔旦,孙从政郎沅州学教授焘谨书。
  

跋三
岁在壬子,予守沅,莅政之暇,遍观学宫所有书籍。一见《溪诗话》,与其它所集旨趣不同,盖黄令君所援引诸家之诗,悉指少陵为归宿地,虽于去取间默寓其不得时以行志之愤,然议论皆本于爱君忧国,事亲敬长,一扫骚人絺章绘句之习。其于名教,岂小补哉!孔子曰:“《诗》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溪其有见于此乎。沅本事小而讹,予司臬乡部,公余略加订正,而锓诸梓。非惟可以便观览,亦使此集之传益广云。咸淳已巳立秋日,澧阳聂棠识。
  

跋四
《溪诗话》十卷,宋黄彻常明撰。《书录解题》谓是莆田人,而《八闽通志》则云邵武人,举绍兴十五年进士,殆家本莆田而占籍于邵武者也。编中持论多本少陵。自言官辰、沅逾年。顾志州郡官师者,不载姓氏,集亦失传。其送弟诗句云:“就舍勿令人避席,过江莫与马同船。”语浅情真,不失风雅之旨矣。康熙戊子三月,小长芦朱彝尊识于曝书亭。
  
跋五
吾家诗学,肇自莆阳监察公昆弟。厥后文节为江西鼻祖,而闽中一派,流衍特长,论者以晚唐体目之。不知宗法有本,厚人伦,维风教,常明公《溪诗话》具在,可考而知也。模自壬午入闽,得拜族尊莘田先生。先生官四会令,罢归家居,萧然环堵,焚香著书,不特文章媲美前人,气节尤与常明公符合,益信君子之泽,未有艾焉。新安鲍君以文近有丛书之刻,模因检所藏曝书亭旧钞,亟请开雕。以文复购善本,校其讹脱,详载前后序跋,又皆竹垞先生当日所未见,而常明公之生平功绩,于以灿然。发潜阐幽,以文高谊,感不朽矣。乾隆丙申阳月,无双后裔黄模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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