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孤忠录 - (TXT全文下载)

城时,城下人相城布阵,不敢上,相持至暮,内乱,外兵乃上(纪略))。清兵围城数重,禁不得出(时中街刘敬泉兄弟见围甚固,恐屠尽城内人,先开西门放人走出,后至尔横街三官堂前,挡住外兵,一打马足,一斩人首,外兵来势,急不及避,刘氏兄弟乘势格杀,顷刻尸积如山,马散成群。二人终于康熙年间(遣闻))。北城民巷战,伤数千人(季从孝战死(纪略))。自是城内居民巷战益甚,善政桥蒋家巷,士民多力战死;东观西观地方,死战;互相杀者,九千余人。大街、中街、南街三处巷战,两军死二万七千余人(事实)。时外兵至青果巷,有贡士邢介繁家人吴魁者,善投石子,手执短竹竿,肩任搭联,联袋藏石子,时在巷中行走,见外兵多,遂翻转眼皮,假作瞎子走过,苦止一二兵来,拿出石子投去,无不中其眼眦,昏晕,即拔其刀斩首。连日如此,计杀十三人(纪略)。又有丁方、王寿二人,出城守兵,奋身杀敌,伤数十人(遗闻)。陈公焚室自刭(合衙焚死大小男女共计四十三人(状))。阎公坐东门敌楼,索笔题门,引千人格斗,勒马巷战者八,杀伤无算。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遂自投前湖中(公拔刀自刺,其胸出血,即投水,义民陆先正欲从水中扯之,良佐遗兵来擒(状))。良佐言与公有旧,必欲生致公。卒见公发浮水面,出而缚之。良佐踞坐干明寺殿。公至,跃起,两手拍公肩而哭。公曰:何哭?速杀我。贝勒坐县署,急索公,公至堂上,挺然不屈,面向贝勒,且大骂不绝口,一卒枪刺公,腔血沸涌而仆。日暮,拥至栖霞庵,庵僧夜闲呼,「砍我」不绝口。心知是公。已而寂然。天明,公已遇害。家丁存者,犹十余人。询其不降,戮之。从公死一处(义民陆先正亦同死(纪事))。时东横街有一人躲在庵佛后,适清兵来宿于此,心甚恐,后其兵疲倦。至夜半即拔其刀,一齐杀死。恐天明被害,遂于城上跳出城外。又有兵设帐宿急渡外城河被去(江上遗闻)。有唯心上人在围城中,与公晓夜共事。公所著和众乘城略,唯心以授黄仔薪。

  二十二日,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城中骈首受死,无一顺从者。有韩姓者手刃三人。力竭,自刎。曰:吾杀三人,死瞑目矣。训导冯厚敦,公服自缢明伦堂(冯自刎,诸生从死者十三人(遗闻))。中书舍人戚勋(戚号羽明,万历丙子举人,士骐子,合门死,三十七口),诸生许用,字孝和,合门焚。戚持红笔,大书戚中书合门焚死于壁。又书戚勋,字伯屏,青阳人,以协守入城,与贡士黄毓祺,诸生许用等共参议。知力不支,故死此。书毕,遂命家人豫买七棺,同妻子女媳俱殉难一处。今大街守备府后,勋殉难地。雍正中,青阳戚氏至守备所,挖出七棺,迁葬祖茔。时同死者,国栋之妻李氏,长子谦亨,字受豫;次子受升之妻林氏,孙女二人。婢仆十一人,俱殉节。其时□欲死难,其母曰:天不绝许氏,将在于汝,乃置之墙衖中,须臾火发,焰逼几死,墙忽裂,得走出,无家可归,复自投于玉带河,辄浮出水面,因以石自镇,淹亦不死。清兵过,俱未之见也,遂得免,用门屋为外客赁居,将举火,辞之使去问焉,以告。则曰:主人自焚,客将焉往?亦死焉(纪略)。民人方启扬、朱见,皆合门自焚死。诸生章明叙、林凤仪、黄楷、史补衮,令妻子女媳先死,然后公服,题诗,赴井死。官士元二弟四子,俱自尽。老民沈应干、萧忆江、高旭、陆慎所、高应麟、王肃衷、赵少泉、薛启方、季惟明、钱求、王秀、徐彬、邢汉、陈宪忠、顾瑜、齐程、章懋学、懋才等,不屈死。其余男妇赴水蹈火自缢投缳,不遍悉(凡男女死者,井皆满,孙郎中池、四眼井、泮池、玉带河、涌塔庵池、里教场河、里城河,城外迭尸数层,四民视死如归,咸以先死为幸。自二十一日破城,自焚者烟光三日不绝(纪略))。是役也,城守八十一日而破,清兵至城下者二十四万。攻城死者,六万七千有奇。乡战死者七千有奇。通计清兵死事,不下七万五千有奇,而吾邑之殉节被难者,且十万矣(是年三月二十一日,有季文石客汉口,适俞允升携子大舍亦至,会于寓内,大舍梦江阴城隍云:汝在九万七千三百七十四名数内,当速归,晨起告父,不之信。二十二日父子同梦如初。十三日,允升独梦城隍云:不遣子回,汝先得祸。允升惧四月初一日,命子回大舍,后从死围城中。观此则天数可知矣(备览))。贡生黄毓祺,于八月二十一日,溷于逃人内出城;清兵退,乃归,后竟死难(黄字介之,住东门内,助银筑东城垣,故号黄半城。今万佛林,是黄所建其□,故址也。后介之欲恢复江阴约众八月十五,半夜杀入兵备道署,因黄昏放铳太早,兵备道陈服远赏月未卧,纠兵杀出,毓祺败,出城远遁。其党株连死二百余人,全家抄没,事败后变姓名,遁于淮南,寄居僧庵为僧作疏;一日,僧往人家礼忏通诚,主人闻之甚佳,问焉,以告。因延为师,久之事觉,为人所首,捕至金陵,挺然不屈,供状皆四六。介之才学,着于当时,凡十三科不中,卒而以殉节死。哀哉(事实))。程璧先以请兵出为僧江明,被劫北上。中道杀骑卒而逃,死牖下(江明善弹唱,抱胡琴出城,人无知其为弩师也(纪略))。余不即死者,兵劫其财而戮之(下令无发者不杀,为僧皆免(遗闻))。

  二十三日,满城封刀(是日出榜安民。城中所有无几,连僧印白及躲在观音寺天花板内井塔上等处,共计大小五十三人(纪事))。至于城外大小男妇掳掠受累者,不可胜言(纪事)。

  八月二十三日,清军于江阴城外一带地方,每村落铁骑飞来。逼各家献宝,推跌老者,掷死少者,掳掠壮者。水行扯船,陆行挑行季,稍不如意,兵棍交加。其十岁上下男女,掠买甚伙。其二十内外略有姿色妇女,掳去者尤多,略不遂意,杀弃河干。跟随不上,枪刺路旁。美人尘土,饮泣吞声。甚至四五岁孩童,枪挑毯玩,以为美观。将领恨江阴打仗三月,杀伤无数,故不禁约。师行带至山东、山西、口外辽东、盛京去者甚多。至河南,陕西者略少。各省义士,闻出阵人带江阴人归。无不集看,咨嗟送食。至所掠去之人,或不服水土而亡,或不得其所而死,或脱逃而归者,间亦有之。

  二十四日,封识火药器械等于察院,饬兵北上,贝勒令刘花马为前军中军,率大军二十余万班师。又将官数员,统大军,拖大炮,还镇江、南京、松江等处,限同日起程,三日始出境(纪事)。新县丞卞化龙命舁尸城外,焚瘗(化龙到任时,见腐尸阜塞道旁,人践尸行,心颇不忍。先命将大街、中街、南街三处要道尸首火化,白骨以蒲包将船载至筑塘南埋之(事实))。贡生黄毓焚、僧印白(姓徐城破时为僧(遗闻)),经理于筑塘万骨茔者,为尸二万七千余,就地攒瘗成阜者,不知其数(三街尸骸焚尽遂移,三街之外死尸随烧随埋,比万骨茔更多数倍。城内尸首既葬北门外君山各义冢,又将城外尸骸聚集烧堆者四城之外,或山或田岸皆是(纪事))。

  九月三日,察院灾,封识物烬。武进奸民效戎装,入城搜括(纪略)。

  二十六日,武进人数万,假装,知江阴中杀空,齐来搬衣资铜锡器家伙。

  次日,又来抄掠。成船满载,欢声如雷而归。

  二十九日,武进人搬完起身,靖江人数百亦至,一无可取,乃舁北城角内邑城隍像,渡江去。

  后又有恶弁指拒杀官军为名,敲骨炙髓,惨不忍述。民间讹言,再欲屠洗,惴惴不敢入城,各官招抚劝切,不得已来归(凡绅衿士民陆续归城,见家徒焦壁,露宿宵啼惨景,或人或鬼,号哭之声,画夜不绝(事实))。薙发之夕,哭声遍野,咸以不克保遗体为恨。可怜江阴城,杀得闭门绝户,不得寸著者,十之七八;被火烧光,仅存瓦砾者十之三。清军掳掠于前,武进人抄抢于后。自八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九日,连日天雨,黑地尸骸暴露,满地堆积。鸦食心肝,狗食肺腑,臭腐难闻。浮尸涨胖,塞满河内,被鳗钻入腹内,至腹穿尸腐,始沉水底,凡张鱼者,举得江鳗数斤,鱼食入肉,故皆赤色。顺治三年,邑侯刘景绰开浚城河,犹有白骨堆积河底。后季文石之子星灿,有挽诗两句云:提起暨阴城破日,石人也要泪千行。此乙酉年殉难实纪也。阎公遗笔题七里庙壁(七月九月入城主盟,经此)云:露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臣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城破日,书东城角堞楼: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明都司任典史阎应元强圉赤奋若秋日笔。
 
孤忠后录

  江阴野史氏祝纯嘏芸堂甫编

  顺治二年乙酉,贡生黄毓祺,谋复故明。

  毓祺,字介之,号大愚,天启元年恩贡,家住江阴东城内,守城之役,与友人参将张宿、上舍程璧等,歃血固盟,协力拒守,至八月城破,毓祺潜渡海,谋请兵于镇南伯。有僧浪仙,泄其事于武弁王珑。珑以邑人杀其家口,衔恨刺骨,嗾官兵火搜,毓祺赖先出,得免。因传檄四方,阴合同志。文云:即如江上孤城,首倡人间大义,斩馘万计,固守八旬。□□棘荆,俯视敌人如草芥;弹丸□□,至今马骨如山邱。亦可见我非脆骨柔肠,必不可扶之弱植;彼非四目两口,必不可胜之雄师:特系乎顺逆之人心与盛衰之士气。时旧臣遗老,所在不靖。檄至,往往响应。三年丙戌十月,广西永明王改元永历。

  十一月,广东唐王改元绍武。

  生员徐趋,袭江阴城;兵备道徐服远却走之。

  毓祺晋归营葬,约众于八月十五夜,杀入兵备道衙门,然后再守江阴。薛纯知之,私以谋反首,中表徐趋拂衣起曰,发不发,等死耳,宁制人,毋为人制。侦知城中无备,遂不告毓祺,独以千余人袭之。时届黄昏,放炮太早,兵使徐服远赏月未卧,纠兵杀出,乃败。辟城远遁,明早毓祺闻变,心知趋所为,挺剑蹈海而去。其党又株杀二百余人,全家抄掠。四年丁亥,楚世子监国于夔州。

  黄毓祺起兵海上,谋复常州。

  正月,毓祺纠合师徒,自舟山进发,常熟钱谦益,命其妻艳妓柳如是,至海上犒师,适飓风大作,海艘多飘没,毓祺溺于海,赖勇士石负之,始得登岸。赋诗云:可怜上帝□□□,自叹愚民与石顽。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约常郡五县,同日起兵恢复,聚众数万,屯武进白土地方,五鼓薄郡北城,放火烧门。知府夏一鹗、同知黄谋驰至,门将破矣,鹗领家丁数十骑,开门杀出,冲过吊桥,众皆散走。黄系投诚参将,改文阶,开门时,黄揽舆止之。鹗曰:彼众盛,天明则势成矣。此时辨我多寡,不可也。鹗辽人,生长边方,故用兵如此。

  此时城门洞开,徐趋固文士,不知兵,纶巾羽扇,驱兵至府署。署中出骑兵数人,挺刀逐之,众惊逸,自相蹂践,趋乃被执。趋被执,祺遁江北,吏执其子大湛、大淳、大洪,兄弟争死勿怯。

  初,趋以小册注祺门下数千人,湛被执,对簿,吏根株羽党,遣役械湛归,搜名籍,湛检得,亟嚼而咽之,一无波及。

  毓祺事既不就,而志不少衰,逃名潜窜,冀得将□□□,或名张睢,或名赵渔,或名王梦白,或号太白行者,甚至衣穿履决,乞食于市。至淮,索居僧舍。一日,僧应薛从周家礼忏,周闻知祺,延而馆之,周好道术,有神降于家,言祸福,颇应验。祺问之,神判云:郁仪结璘,丽天在兹。重光重轮,赖君扶持。周有子,颇好事。心喜其说。祺有部曲张纯一、张士俊二人,向所亲信,二人从武弁战名儒。转输实无所措,谋于名儒,将以祺为奇货。名儒故与薛有隙,得此为一网打尽计,于是首者首、捕者捕,祸起仓卒矣。

  顺治五年戊子,下黄毓祺于海陵狱。

  是年春,执毓祺见廉使夏一鹗。四月,下海陵岳。一鹗为常州府时,治徐趋之岳,尝垂涎于祺而欲未遂。后心艳武进杨廷鉴之富,欲借此为株连。祺不应,索笔供云:身犹旧国孤臣,彼实新朝佐命。各为一事,马牛其风。一鸮大怒,酷肆拷掠,诘以若欲何为。曰:求一死耳。七日,遂囚于广陵狱。

  六年己丑,黄毓祺死于金陵岳。

  祺豪于文,在狱中,慷慨如平时,题咏不少辍,落笔洒然,痛所志不遂,郁伊骚屑之情,溢于辞色。三月,移金陵狱,将刑,门人告之期,祺作绝命诗;被衲衣,趺坐而逝。

  野史氏曰:按殉节录,则云戮尸,而相传则有人代死,毓祺后寿终。

  方狱之亟也,当事者欲以闻,江民恐再罹难,诸生汤林、徐时化、韩、方、沈五姓。泣跪县庭。竟日,令不能决。绅士曹玑委曲白诸上台,得邀宽宥,不复穷治。独大湛入旗为奴。野史氏曰:此事学使苏公铨之力居多,故邑人感激,建梅花书院以尸祝之。七年庚寅,烈妇黄周氏死难。

  先是,毓祺蹈海,长子大湛挈其妻周氏,避难于浙西严禹航家。湛间归,为捕卒所得,自问必死,乃书一诗与氏。该氏得书,惊恸,引带自缢,为婢妾所觉,不得死,遂束装谋归。曰:夫子性命不可知,我妇人,奈河泊数百里外求活哉!严氏涕泣挽留,不能止。时浙东新破,闽粤拒命,清兵往来。纵横络绎,路无行人,督仆觅一鱼艇,昼伏夜行,水浆不入者数日,始达江上。家破无所归,依其祖姨沈氏,日挑野菜,杂糠秕以充饥,而竭十指之力,以供夫之狱食者,未尝不精腆,盖十阅月而解去。戊子四月,毓祺事败,氏知破巢毁卵之祸,将不旋踵,依栖亲党,必致累人,乃蹴居村舍,佃田数亩,与夫俱归。端居绝粒以待尽,饿七日,不死,遂复食,竭力操家政,一切编篱墐户锄瓜刈黍之事,靡不身先。不特亲操井臼而已。己丑三月,毓祺死于狱,律当谪家属旗下。庚辰四月,湛与其弟赴金陵,氏与夫生诀,自誓必死,复不食,第恐死于家,为里党累,不得已乃投老姑董氏家,人定后,径投宅后池中,漏二下,始觉而觅之,尸已浮水面,董氏多方救之,呕水数斗而活。天未明,捕卒驱迫,氏遽求死不得,闻人言服金屑能杀人,喜曰:早知有此,何不悟哉!费我一夜熟筹,乃扣质库,收董氏金钏归,屑三钱,服之,盘旋肠胃,痛不可忍,竟不死。抵暮,投湛故人杨廷玉家,廷玉闻之,甚悲,询氏求死不得状。曰:金不赤,不得杀人,乃脱其内人指约双环,屑之以进,亦不验,然氏已阴置利刃于怀,以备万一之变矣。明早,太守坐堂皇,按册呼名,氏直立不应,举右袂障面,左手引刃自刎,刃入喉者二寸。流血冲涌而死。太守怛然失色,满堂大惊。是日也,日正午。如夜,众星灿然,阴风起于堂中,众以为精诚所感。好事者争醵金治木,将为发丧,明日,有持香烛来拜烈妇者,乃夜半,喉中气转,复生矣。太守笃钦义烈,许召领放归,具文申救,而廉使夏一鹗衔旧恨,移反严切,刻日趋上道。湛曰:吾固知吾妻必死,不意其能从容乃尔,湛乃就狱。

  野史氏曰:晞父子盖忠孝人,予读晞所为先府行略,未尝不哀其志。顾语多触讳,文亦不能大传,而遗志行尽,渐无有能举其姓氏者。悲夫!予传黄烈妇,乃牵连书之,欲令后世知有毓祺湛石。

  氏之归江上也,负创,合户不求医药,或进鸭血,可解金屑毒。氏曰:祸深孽重,何以生为;卒却之。无何,颈创复合,金屑竟不为害。越日,捕卒扣门,声息甚恶,氏闻之,徐步堂中,捕卒见之,不觉屈膝曰:今日之事,不惟关我辈驱命,郡县官抑且得罪。氏直答曰:无恐,我决不累人,因觅舆,返村舍。周历阡陌,谓老仆曰:比年地已垦熟,可少力矣。检一衣授老仆曰:主人辞家,乏单衣更换,有北行者,即寄去;遂召里胥捕卒,谓之曰:若辈少待,我死。可取结状以行。言讫,从容合户,投缳而死。

  沈次山曰:毓祺一老儒,周氏一弱女子耳,卒慷慨从容,愈折愈厉,虽忠烈之性,天直使然,亦其所以养之者素也。考申酉之变,抱石者出于穷丐,进毒者见于贱娼,岂特老儒女子哉!

  野史氏曰:乙酉拒命,已属螳臂,然有说焉,严命驱迫,铤而走险,且联络苏州、常熟蜂起之师,蔽遮绍兴、福州新造之国,使中兴可望,安知不睢阳再见也。至丙戌之事,何为来哉?拒守之艰辛,屠戮之惨酷,皆所亲历。贼□已亡,顽民犹起,官商士庶,,谁为同仇,器械城池,一无藉手,欲聚四方乌合之余烬,以成一时白手之奇功,事更难于前矣。

  然有不敢妄议者,观题阎公死守孤城状后云:自古奇男子,抱刚肠可生可没。此心不二,事到尽头难措手。犹是竭忠尽志。岂不知天时人事,四顾茫茫,无可共天。孤忠吾尽吾心耳。成与败总非计。此亦可知其心矣。

  说者谓毓祺才略盖世,忠义性成,常当半江城,知交遍海内。当时阎公、陈公徒以死守,无所展布其意,必不谓然也。所以城破不即死者,一点雄心,半腔热血,未尝发撝,不甘瞑目。迨王舟山战舰,适遇石尤,白土雄师,又成画饼。哀鸣铤鹿,势孤力竭,至此乃拼一死耳。此真知毓祺者矣。其词又云:聊凭一腔义愤,壮乾坤气。况是有生必有死,君恩原未报。问臣心,如是差无愧。其言如是。不可谓之忠乎!
 
嘉定县乙酉纪事

  朱子素九初

  崇祯十七年甲申春三月丁未,思宗烈皇帝既殉社稷,其年夏五月戊子朔,南京文武诸大臣奉福王监国。壬寅,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弘光元年乙酉春三月,北兵由河南分道南下。夏四月丁丑,破扬州。五月庚辰,渡江。壬辰,圣安帝西幸。忻城伯赵之龙,率文武开门迎降。北帅豫王遂入南京。方议分兵徇诸郡,未发,从降臣请,传谕安抚,乃以前御史王懩、大理丞刘光斗、鸿胪少卿黄家鼒等、分行(家鼒,崇明人,太学生,弘光时,以序班擢少卿)。是时,三吴百城,望风奔溃,长吏多解印绶去。其士大夫或聚乡兵保乡土,或从江湖起义,往往而是。家鼒至苏州,巡抚霍达走太湖,会前监军道杨文骢率兵五百入郡,家鼒方劳军西察院,文骢直入,执家鼒及从者数人,尽诛之,发取库积而去。家鼒副使周荃,本郡人,独匿民间,得免。仓皇归豫王,且请兵。王闻家鼒见杀,大怒,遂发兵八万,分下苏、杭;而吴郡之被兵自此始也。

  五月十五日丙申,嘉定始籍乡兵。是日,豫王入京城。数日,嘉定士民乱。十三日,始闻扬州陷。知县钱默欲宵遁,百姓遮道止之,乃听士民议,按籍抽丁,以备他变。推太学生须明征为团练。明征募壮士,饬甲仗,士大夫城居者,亦各部署四门,每夜巡逻,会者数千人。时默意不在官,人无纪法,乡兵首领逼索衣甲银不赀,其诸生之索廪粮者、索乡试盘缠者,胥役之索工食者,工卒之索兵粮者,奸民之索纳过税粮者、索条编马价银者,聚噪堂皇,日万余人。默开帑恣所取之,帑空犹不退,默惧不免,乃告急吴淞总镇吴志葵,求以兵自脱(二十八日己酉,前监军杨文骢杀黄家鼒于苏州,霍抚复归郡)。

  三十日辛亥,知县钱默去官,吴淞总镇吴志葵,遣数十骑执诸生十一人去。默以二十八日请兵,志葵欲尽诛为乱者,会兵出进获番船,失期,至是日黎明,默乘间走,乱民亦散。兵至,所执诸生皆误。志葵知不可问,俱释之。于是邑中屏息,乡兵皆解(志葵松江人,与同郡夏吏部允彝相善,多结纳名流,其镇吴淞也,吴人颇倚以为重。会北征纳款急,志葵不能自主,潜归间于允彝。允彝方谋举义,因固勉之,使保城堡,以为复图,乃复还镇。志葵之意仍欲姑顺北,冀不失兵柄,而又耻居降名。北疑之,竟无委授意。于是巽懦观望。入海入洲,迄于无成。始以不敢当敌而轻弃吴淞,终以势孤力分而失援嘉定,故论者谓嘉定之祸,志葵有以遗之也)。

  六月初四日乙卯,北兵入郡(兵部侍郎李延龄一军,入苏州,贝勒一军,入杭州,吴淞太仓之兵,皆延龄所分也)。

  十四日乙丑,北安抚周荃至县,取邑篆册籍而去。

  二十四日乙亥,北令张维熙至县,吴镇遣兵欲袭之,维熙遁去(维熙亦本郡人,从豫王拨授)。是日维熙甫到,志葵以步兵百人,屯东郊时光禄墓旁,声言欲取北令,须明征时已通北,仍署嘉定营事,乃集兵登陴拒之。至暮,吴兵各刈蒲苇一束,燃其端持之以行,其光烛天,须兵乘城大噪。吴兵亦群噪应之,然卒不入。维熙恐,仓皇夜遁。百姓狼狈出奔,遗婴儿、失妇女者无算。天明,闾巷一空。

  二十七日戊寅,吴志葵率兵入城,旋去入海。百姓闻志葵至,执香以迎,志葵慰谕曰:昨不杀北官,恐为民累也。今上流官军,旦夕举事,尔民各宜聚乡勇守地方以待,食毕遂去。偕志葵来者,为前都督蒋若来,视库存铜铳数十,使人舁之行,遂由徐家行入海(若来字龙江,茜茎人,俗号蒋千斤。始从张巡抚国维讨贼,以军功得官,继佐杭州司理陈子龙,定许都之乱。弘光朝,骤至后军右都督,北兵入南都,若来归,自杀其妻子,入海依义阳,复与志葵入郡杀敌,已而入越、入闽广,未详所终)。

  时官军在海中者,为淮抚田仰、监军荆本彻、总兵张鹏翼、张士仪,与太监李某等合兵,同奉义阳王,驻札崇明。志葵亦率所部往从之,遂弃吴淞。吴淞既空,北兵寻从入矣。

  闰六月初一日辛巳朔,江阴义兵起。

  初六日丙戌,北令维熙复入县。次日,遍谒缙绅,敦请一见,无有应者。

  初七日丁亥,北授徐州总兵李成栋江南总督,就镇吴淞。成栋是日先发兵数百过县,至新泾镇,大掠,淫死妇女七人。

  初九日己丑,成栋率兵过县,有战舰百余,载步骑二千。成栋匿其精锐,仅以羸马三百取道城中,张维熙、须明征,供输恐后,成栋与其副将梁得胜等,暮宿东关外,维熙为置酒,征歌伎。

  初十日庚寅,成栋入吴淞。时大旱水涸,巨舰悉□□□□□□,以三百人守之,名为修船,亦相犄角也。成栋令稍严,兵丁不复如□□□城□□民间有与通贸易者。

  十二日壬辰,北下薙发令。至县,远近大哗,始谋举事矣。

  十三日癸巳,剃发今益急,人心愈愤。市上大呼曰:安得官军来,为我保此发肤。苟有倡义者,即揭竿相向矣。于是诸乡义兵,不约而起(钱令时之乡兵在城,好事者为之也,此后之乡兵在乡,六里内一呼响应,动以数万计,无不地自为守,人自为战者。是日,昆山义兵起,杀北令阎茂才,守其城。北兵分驻太仓,太仓人薙发效顺士大夫率先以为民望。城中无不辫发者。四境之民怨之。治兵相攻,钲鼓日至城下,州人恐,闭关不出,故成栋受困于东,不能策应)。

  十四日甲午,境内义兵会剿东关,夜焚北船四十余艘,斩首八十三人,得胜以身遁。

  是时邑中首义,为举人王某,及弟诸生某,起于六都,得七百人,号王家庄兵,阁部监纪知县支益,起于石冈,得千人,号石冈兵。南翔大姓,招募二千人,号南翔兵。其余娄塘罗店外冈,先后悉起。王某等初谋约以十五日,潜师入城,诛北官,守城隍,俟四境云集,然后内外夹击,歼东关之敌,应合四方官义,规图扫荡。会十四日早,忽传吴总镇合诸路兵复吴郡,杀敌过半,巴勒兵而东,俞飞熊以飞檄至(飞熊,邑人,善驰马,从吴镇为兵官。时时飞骑往来,传布官军声势云)。令嘉定乡兵环集城下。午后协力会剿。于是远近欢呼,持兵争赴。王某等即率其众,同石冈南翔兵,齐至南门,欲入城,城门已闭。城上谢曰:杀敌者从东门去。盖须明征拒之也(城中士民久空,其愚弱者,俱为明征慑服,故得与维熙盘踞其中),而志葵亦未尝至。诸兵不得已径趋东门,与北兵隔水而阵。薄暮,昆山陈参将宏勋,提兵来赴,入自西门。明征止之于城隍庙,名为犒师,实则尼之。宏勋善枪,明征与之揖,令家丁窃去其枪。宏勋回顾失枪,觉其意,即不食去(宏勋子建侯,居冯仲村,尝游兵往来,为郡邑声援,旋入昆山守城,死焉)。时我军与北兵,矢炮相当,互有杀伤,得胜见势危急,据高冈,使其兵三五作队。自上射乡兵,皆应弦而倒。南翔兵最先登,矢伤一人,即返旆。石冈踵之,亦却走。独王庄首令都司许龙,率先赴敌,战颇力。顷之,中流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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