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漫志 - (TXT全文下载)

朝复有铭志,埋之墓中。使其人果大贤耶?则名闻昭显,众所称颂,岂待碑志始为人知?若其不贤也,虽以巧言丽辞,强加采饰,徒取讥笑,其谁肯信?碑犹立于墓道,人得见之,志乃藏于圹中,自非开发,莫之睹也。盖公刚方正直,深嫉谀墓而云然。予尝思之,藏志于圹,恐古人自有深意。韩魏公四代祖葬于赵州,五代祖葬于博野,子孙避地,历祀绵远,遂忘所在。魏公既贵,始物色得之,而疑信相半,乃命仪公祭而开圹,各得铭志,然后韩氏翕然取信,重加封植而严奉之。盖墓道之碑易致移徙,使当时不纳志于圹则终无自而知矣。故予恐古人作事必有深意,藉志以谀墓则固不可,若止书其姓名、官职、乡里,系以卒葬岁月而纳诸圹,观韩公之事,恐亦未可废也。
○唐严火禁
唐火禁严,甚罪抵死。元微之《连昌宫词》叙觅念奴事云: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燃烛。街中燃烛亦常事,至特敕乃许,则火禁之严可知。然吴元济拒命禁人偶语于途,夜不燃烛。裴晋公既平蔡,遂弛其禁,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之乐,而中朝之法亦严,不知裴公弛禁之后当时又何以处此邪?
○二唐论宰相
唐质肃公尝论文潞公灯笼锦,而唐林夫()尝以新法弹王荆公。后人文字间多误,谓父子论宰相为唐氏一门盛事。原其致误之由,盖质肃之子淑问、林夫之父彦猷(询)俱尝为监察御史,唐氏父子皆为台官,则有之。至论宰相,则非出于一家也。
○文字用语助
文字中用语助太多,或令文气卑弱,典谟训诰之文其末句初无耶、欤、者、也之辞,而浑浑灏灏噩噩列于六经。然后之文人多因难以见巧,退之《祭十二郎》老成文一篇,大率皆用助语,其最妙处自“其信然邪”以下至“几何不从汝而死也”一段,仅三十句,凡句尾连用邪字者三,连用乎字者三,连用也字者四,连用矣字者七,几于句句用助辞矣,而反覆出没如怒涛惊湍,变化不测,非妙于文章者安能及此?其后欧阳公作《醉翁亭记》继之,又特尽纡徐不迫之态,二公固以为游戏,然非大手笔不能也。
○夏英公四六
欧阳公《归田录》载夏英公《辞免奉使启》云: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之音。欧阳公称之。其中又有一联云:王姬作馆,接仇之礼既嫌;曾子回车,胜母之游遂辍。亦不减前语,然是时文章方扫除五代鄙陋之习,故此等语见称于时,自是而后四六之工盖十倍于此矣。
○翟忠惠四六
翟公巽参政(汝文)守越,以擅免民间和买缣帛四十馀万为部使者所劾,贬秩,公谢表云:欲安刘氏无嫌晁氏之危,岂若秦人坐视越人之瘠。迨去郡,郡人安其政,将相率投牒借留。公知之,命取其牒以来,即书其上云:固知京兆姑为五日之留,无使稽山复用一钱之送。其用事精当若此。
○四六用事
四六用事固欲切当,然雕镌太过则反伤正气,非出自然也。国初有年八十二而魁大廷者,其谢启云:白首穷经,少伏生之八岁;青云得路,多太公之二年。此语殆近乎俳,近有士子年十有九,以诗赋擢第,予为之作启云:年逾贾谊,亦滥置于秀材;齿少陆机,顾何能于《文赋》。盖二者之年齿适相上下也。
○吴丞相著书
吴元中丞相(敏)宣和间著《中桥见闻录》,记当时事,不敢斥言,大抵多为语,其称安者谓蔡攸,盖攸字居安;实者谓童贯;木者谓林灵素或朱π也,他皆类是。
○懒真子辨太公名
马大年(永卿)著《嫩真子录》言前汉初去古未远,风俗质略,故太公无名,母媪无姓。然唐《宰相世系表》叙刘氏所出云:丰公生,字执嘉,生四子邦,汉高帝也。噫!高皇之父汉史不载其名,而唐史乃载之,此事亦可一笑。予谓风俗虽质略,安有无姓之理,母媪无姓特史逸之尔。至于太公之名则《汉史》已具载。按后汉章帝建初七年冬十月癸丑西巡狩,幸长安,丙辰祠高庙,遂有事十一陵,遣使者祠太上皇于万年。注:太上皇,高祖父也,名,一名执嘉。欧阳公盖本此,特误以执嘉为字,然太公之名初非唐史创书之也。
○晋人言酒犹兵
晋人云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无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饮流多喜此言。予谓此未为善饮者,饮酒之乐常在欲醉未醉时,酣畅美适如在春风和气中,乃为真趣。若一饮径醉,酩酊无所知,则其乐安在邪?东坡《和渊明饮酒诗序》云:吾饮酒至少,尝以把盏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其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礴终日,欢不足而适有馀。因和渊明《饮酒诗》,庶几仿佛其不可名者。东坡虽不能多饮,而深识酒中之妙如此,晋人正以不知其趣,濡首腐胁,颠倒狂迷,反为所累,故东坡诗云: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此言真可以砭诸贤之肓也。
○《地里指掌图》
今世所传《地里指掌图》不知何人所作,其考究精详,诠次有法,上下数千百年一览而尽,非博学洽闻者不能为,自足以传远。然必托之东坡,其序亦云:东坡所为。观其文浅陋,乃举子缀缉对策手段,东坡安有此语?最后有《本朝升改废置州郡》一图,乃有崇宁以后迄于建炎、绍兴所废置者,此岂出于东坡之手哉?
○大观廷策士
大观三年徽宗临轩策士,赐贾公(安宅)以下六百八十八人及第,时方行三舍法,先一岁辟雍会试,郡国贡士凡数千人,其升诸司马命于天子者仅百有四十人,而吾州至三十有二人,为天下最,其用他州户籍而登名者又不止是。徽宗大喜,命推赏守臣教官,下诏曰:学校兴崇,人材乐育,法备令具,劝惩已行,深虑有司失实,尚有遗材,传不云乎“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阅前日宾兴之数,校其试中多寡,惟常州为众,苟依常格推恩,非古人尚赏之意,其知州、教授特与转一官。于是知州事若蒙进官朝请大夫,州学教授虑迁宣德郎。诸生相与刻诏书于石,而信安程子山(俱)为之碑,是榜晋陵张氏(宰き,后、改名宦宇)、无锡李氏(上行、端行)兄弟皆中选。初张氏崇宁中参政,公(守)既擢第,至是三兄弟又同升,而弟泰州通判(实)复以上舍试礼部中优等,偶戾式被驳。于是郡太守徐公(伸)取“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之句榜其闾曰椿桂坊。是举也,邦人仕于朝者多知名,宦达者踵相蹑。先大父(讳肃)亦是岁贡士也。高宗开大元帅府于郓,实在馈运幕中,后驻跸广陵,首召入馆,馆罢归隐锡山。建炎末枢密富公(直柔)为中执法,以先大父及参政陈公(与义)、中书舍人张公(犯御名)论荐,高宗记忆先大父姓名,亟加收召,二公既赴阙,并跻显用,而先大父独不起。参政张公(守)累书勉谕,卒不行,天下高之。建炎召札,今名儒钜公嘉尚清节,题跋盈轴云。
○青唐、燕山边赏
先大父有手记云:余靖康丁未正月六日被随军漕檄差专一主管受给兵马大元帅府犒军金帛钱物二十万贯匹两,因见梁正夫说收复燕山,时童贯于瓦桥置司,朝廷支一百万贯匹两犒军,曰降赐库,而河朔诸郡助军之数不与焉。是时吕元直为河北转运使,以本司钱四十万缗献之,贯顾吕公笑曰:此甚微末,公以为功耶?贯昨收复青唐,时朝廷支降一千八百万贯,辟置官属六百馀员,每一次犒赏,得金盂重五十两者,比比皆是。至结局第功上等,转五官,升五职,其下增秩亦如之。
○道乡记毗陵后河
吾州道乡先生书郡中后河兴废曰:郡城中所谓后河者乃旧守国子博士李公馀庆创开,李公精地理,诱率上户共成此河。且曰自此文风寝盛,士人相继登高科,三十年当有魁天下者,尔之子孙咸有望焉。河成未几,学者果盛,已而紫微钱公公辅登第为第三,右丞胡公宗愈继为第二,吏部余公中遂魁天下,其去河成之日适三十年,盖熙宁癸丑也。自后濒河之民多侵岸为屋及弃物水中,由是堙塞,久不通舟。崇宁初年给事中朱公彦出守于此,询究利病,得其实,于是浚而通之,向之形胜复出矣。今给事中霍公端友遂于次年魁天下士,是岁岁在癸未,去熙宁癸丑适又三十年。霍氏居河上游,河势曲折,朝揖其门,钟聚秀气,世有名人。今知太平州霍公汉英与其侄给事数十年间相望起东南,为时显用,然则形胜之助孰谓不可信乎(李公葬州之横山,民病店者取其坟土服之辄愈。今朝散郎撰乃其孙也)?右道乡所记详悉如此,盖有望于后之人。是河自罗城南水门分荆溪之流,经月斜、金斗、顾塘、葛桥至于土桥以入于漕渠,近岁堙塞将成通衢矣,至淳熙十四年林太守(祖洽)始复浚之。
○江西长老
绍兴末江西一僧忘其名,住饶州荐福寺,寺傍旧多隙地,寝为人侵渔,僧自度力不能制,乃谓其徒曰:寺有主者所以主张是寺也,坐视地为他人有而不能直,焉用主者为?吾甚愧之,今当去矣。即升座鸣鼓,集众高吟曰:江南江北水云乡,千顷芦花未著霜。好景不将零碎卖,一时分付谢三郎。遂闭目不语,众愕眙视之,已逝矣。
○石刻多失真
石刻多失真者非惟摹扌肥瘠差谬而已,至于刊造之际,人但知深刻可以传远,设若所书字本清劲,镌刻稍深,则打成墨本,纸必陷入,洎装褫既平以书丹,笔画较之往往过元本倍蓰,此大弊也。欧阳公记李阳冰书《忘归台铭》等三碑,比阳冰平生所篆最细瘦,世言此三石皆活,岁久渐生,刻处几合,故细尔。后之建碑者倘遇此等石,则其失真尤可知矣。
○《唐?藩镇传叙》
或云欧阳公取《新唐书》列传令子叔弼读而卧听之,至《藩镇传叙》叹曰:若皆如此传叙笔力,亦不可及。此恐未必然,《藩镇传叙》乃全用杜牧之罪言耳,政如《项羽传赞》掇取贾生《过秦论》,故奇崛可观,而非迁固之文也。
○退之《赠李愿诗》
退之《赠李愿诗》云:往取将相酬恩仇。夫得时得位而至将相,子生所学政欲施用,顾乃悻悻然为酬恩仇设邪?古人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诚浅薄之论,退之亦为此言,何也?
○张横浦读书
张侍郎(九成)谪南安,病目,执书倚柱向明而观者凡十四年,岁月既久,砖上双趺隐然。洎北归,乃书此事于柱,后人为刻之。
○《楚词》落英
王荆公有“黄昏风雨满园林,篱菊飘零满地金”之句,欧阳公曰:百花尽落,独菊枝上枯耳。因戏曰: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荆公闻之,引《楚词》“夕餐秋菊之落英”为据。予按访落《诗》“访予落止”,毛氏曰:落,始也。《尔雅》:ㄈ落,权舆,始也。郭景纯亦引“访予落止”为注。然则《楚词》之意乃谓撷菊之始英者尔。东坡《戏章质夫寄酒不至诗》云:谩绕东篱嗅落英。其义亦然。
○米元章拜石
米元章守濡须,闻有怪石在河ヂ,莫知其所自来,人以为异而不敢取。公命移至州治,为燕游之玩,石至而惊遽,命设席拜于庭下曰: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言者以为罪,坐是罢去。其后竹坡周少隐过是郡,见石而感之,为赋诗,其略曰:“唤钱作兄真可怜,唤石作兄无乃贤。望尘雅拜良可笑,米公拜石不同调”云。
○孟子之平陆
孟子之平陆,与其大夫言反复再四,至言之齐王处,然后尽出其姓名,首尾相避,森然简严,此文章之法也。
○叵字
“叵”字乃“不可”二合,其义亦然,史传多连用叵可字,盖重出,如《安禄山传》“叵可忍”之类是也。
○论书画
书与画皆一技耳,前辈多能之,特游戏其间,后之好事者争誉其工,而未知所以取书画之法也。夫论书当论气节,论画当论风味,凡其人持身之端方,立朝之刚正,下笔为书,得之者自应生敬,况其字画之工哉?至于学问文章之馀,写出无声之诗,玩其萧然,笔墨间足以想见其人,此乃可宝。而流俗不问何人,见用笔稍佳者则珍藏之,苟非其人,特一画工,所能何足贵也?如崇宁大臣以书名者后人往往唾去,而东坡所作枯木竹石万金争售,顾非以其人而轻重哉!蓄书画者当以予言而求之。
●卷七
○作诗押韵
作诗押韵是一奇,荆公、东坡、鲁直押韵最工,而东坡尤精于次韵,往返数四,愈出愈奇,如作《梅诗》、《雪诗》押暾字、叉字,在徐州与乔太博唱和押粲字,数诗特工。荆公和叉字数首,鲁直和粲字数首,亦皆杰出,盖其胸中有数万卷书,左抽右取皆出自然,初不着意,要寻好韵而韵与意会,语皆浑成,此所以为好。若拘于用韵,必有牵强处,则害一篇之意,亦何足称。坡在岭外《和渊明怀古田舍诗》云:休闲等一味,妄想生愧。自注云:渊明本用缅字,今聊取其同音字《和程正辅同游白水岩诗》云:恣倾白蜜收五棱,细黄土栽三桠。自注云:来诗本用碰字,惠州无书,不见此字所出,故且从木奉和。且东坡欲和此二韵似亦不难矣,然才觉牵合则宁舍之,不以是而坏此篇之全意也。后人不晓此理,才到和韵处以不胜人为耻,必剧力冥搜,纵不可使,亦须强押,正如醉人语言,全无伦类,可以一笑也。
○诗人咏史
诗人咏史最难,须要在作史者不到处别生眼目,正如断案不为胥吏所欺,一两语中须能说出本情,使后人看之便是一篇史赞,此非具眼者不能。自唐以来本朝诗人最工为之,如张安道《题歌风台》,荆公咏范增、张良、扬雄,东坡《题醉眠亭》、《雪溪乘兴》、《四明狂客》、《荆轲》等诗皆其见处高远,以大议论发之于诗,汪遵《读秦史》、章碣《题焚书坑》二诗亦甚佳,至如世所传胡曾《咏史诗》一编只是史语上转耳,初无见处也。青社许表民读《项羽传》作诗云:眼中谩说重瞳子,不见山河绕雍州。其识见亦甚高远。
○作诗当以学
作诗当以学,不当以才。诗非文比,若不曾学,则终不近诗。古人或以文名一世而诗不工者皆以才为诗故也。退之一出“馀事作诗人”之语,后人至谓其诗为押韵之文,后山谓曾子固不能诗,秦少游诗如词者亦皆以其才为之也。故虽有华言巧语,要非本色,大凡作诗以才而不以学者正如扬雄求合六经,费尽工夫,造尽言语,毕竟不似。
○诗作豪语
诗作豪语当视其所养,非执笔经营者可能。马子才作《浩斋歌》,似亦豪矣,反覆观之,雕刻工多,意随语尽。予谓《孟子》七篇乃真《浩斋歌》也。欧公作“庐山高气象壮伟”,殆与此山争雄,非公胸中有庐山,孰能至此?郭功甫作《金山行》,前辈多称之,虽极力造语而终窘边幅,信乎不可强也。
○东坡论石曼卿《红梅诗》
东坡尝见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曰: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故东坡作诗,力去此弊,其《观画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此言可为论画作诗之法也。世之浅近者不知此理,做《月诗》便说明,做《雪诗》便说白,间有不用此等语,便笑其不着题,此风晚唐人尤甚。坡尝作《谢赐御书诗》,叙天下无事、四夷毕服、可以从容翰墨之意,末篇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又云:文思天子师文母,终闭玉关辞马武。小臣愿对紫薇花,试草尺书招赞普。盖因事讽谏,三百篇之义也。而或者笑之曰:有甚道理,后说到陕西献捷。此岂可与论诗?若使渠为之,定只做一首写字诗矣。
○东坡《放鱼诗》
东坡《和潜师放鱼诗》云:况逢孟简对卢仝,不怕校人欺子美。或云校人乃欺子产,非子美也,岂少陵曾用校人事,遂直以为子美邪?予按《左氏》杜预注:子产,一字子美。
○东坡《雪诗》
东坡《雪诗》: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或疑五更自应有晓色,亦何必雪?盖误认五更字,此所谓五更者甲夜至戊夜尔。自昏达旦皆若晓色,非雪而何,此语初若平易而实新奇,前人未尝道也。
○王逢原《孔融诗》
王逢原《孔融诗》云:戏拨虎须求不啮,何如缩手袖中归。虚云座上客常满,许下惟闻哭习脂。按《汉书》融被害,莫敢收者,惟京兆脂习哭之。而逢原乃作习脂,读书卤莽,不自点检。顾点检孔文举,又尝作《严子陵诗》,讥切其隐。文举一世豪杰,奸雄所惮而不敢动,而顾使之归;子陵傲睨万物,帝王所不能臣,而顾使之仕。逢原之颠倒类如此,可发后世君子之一笑。
○潘老重阳句
谢无逸尝从潘老求近作,老答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氛所蔽,昨日清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奉寄。予谓老之兴正易败也。阮籍为竹林之游,王戎后至,籍戏之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戎笑曰:如卿辈意复易败耳。此足见戎之高致,若使子闻秋声得句,方题壁间不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何催租人能败邪?贾岛炼敲推字至冲京尹节而不知,此正得诗兴之深者。
○孟东野诗
自六朝诗人以来古淡之风衰,流为绮靡,至唐为尤甚。退之一世豪杰而亦不能自脱于习俗,东野独一洗众陋,其诗高妙简古,力迫汉魏作者,政如倡优杂沓前陈,众所趋奔,而有大人君子垂绅正笏,屹然中立,此退之所以深嘉屡叹而谓其不可及也。然亦恨其太过,盖矫世不得不尔。当时独李习之见与退之合,后世不解此意,但见退之称道东野过实,争先讥诮东野,反为退之所累,惜乎!无有原其本意者也。
○唐诗工靡丽
唐人诗偏工靡丽,虽李太白亦十句九句言妇人,其后王建、元稹、韩之徒皆然。如裴说者盖未尝以诗名,至作《寄边衣诗》则美丽可喜,盖当时词章习尚如此,故人人能道此等语也。
○张文潜诗
张文潜诗云:春波一眼去凫寒。晁无咎称之。至东坡则云:春风在流水,凫雁先拍拍。有无尽藏之春意。
○诗人用字
王平甫诗云:山月入松金破碎。其流盖出于退之“竹影金琐碎”之句,然斜阳映竹则交加乱射,若相琐然,故于琐字为宜。至于月华散漫,松影在地,则破字佳,诗人用字皆不苟也。
○杜少陵《闷诗》
杜少陵作《闷诗》云:卷帘惟白水,隐几亦青山。或曰:人之好恶固自不同,若使吾居此,当卒以乐死矣。予以为不然,人心忧郁则所触而皆闷,其心和平则何适而非快。青山白水本是乐处,苟其中不快,则惨澹苍莽适足以增闷耳。少陵又有诗云: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鸟本是平时可喜之物,而抑郁如此者,亦以触目有感,所遇之时异耳。
○方言入诗
方言可以入诗,吴中以八月露下而雨谓之忄林露,九月霜降而云谓之护霜,竹坡周少隐有句云:雨细方忄林露,云疏欲护霜。方言又有“勃姑鸦舅”、“槐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之类,诗人皆用之,大抵多吴语也。
○《明妃曲》
古今人作《明妃曲》多矣,皆道其思归之意,欧阳公作两篇,语固杰出,然大概亦归于幽怨。白乐天有绝句云:汉使若回烦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其指意颇新,然问“黄金何日赎蛾眉”则亦寓思归之意,要当言其志在为国和戎,而不以身之流落为念,则诗人之旨也。
○陈子高《观宁王进史图诗》
陈子高观宁王进史图,作诗云:汗简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纳寿王妃。世称其工,然太露筋骨矣。李义山《骊山诗》云: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祗寿王。此则婉而有味,《春秋》之称也。
○陈辅之论林和靖《梅诗》
陈辅之云: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殆似野蔷薇。是未为知诗者。予尝踏月水边,见梅影在地,疏瘦清绝,熟味此诗,真能与梅传神也。野蔷薇丛生,初无疏影,花阴散漫,乌得横斜也哉?
○张芸叟词
张芸叟词云: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人喜诵之。乐天《题岳阳楼诗》云: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盖芸叟用此换骨也。
○诗人相呼
古者风俗淳厚,朋友相呼以名。至唐诗人犹以名相呼,或直呼其行而不忌,如杜子美赠李太白诗而云“白也诗无敌”之类是已,直呼其行者尤多。今人闻呼其名,其不怒骂者几希。至于文字间欲呼其行,或继之以丈,或继之以兄,或继之以官,亦未尝敢徒呼其行也。
○禁东坡文
宣和间申禁东坡文字甚严,有士人窃携坡集出城,为阍者所获,执送有司,见集后有一诗云:文星落处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力谩超生仲达,功名犹忌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何曾识古风。平日万篇谁爱惜,六丁收拾上瑶宫。京尹义其人,且畏累己,因阴纵之。
○王左丞《同名诗》
王履道左丞(安中)在京师见何人家亭上题字,笔势洒落,不著姓而其名则安中也,王惊问何人所书,守者曰:此何安中,亦河朔人也。王以与己名同,恐人莫之辨,戏书一诗于其后云:蜀客更名缘好尚,汉臣书姓为同官。孟公自合名惊座,子夏尤宜便小冠。益号文章缘两李,书制诰有诸韩。二元各自分南北,付与时人仔细看。终篇皆用同名事云。
○雍孝闻
雍孝闻蜀人,崇宁间廷试对策,力诋时政缺失,驳放。后虽授以右列,然卒不仕,浪迹山林,遂遇异人得道。政和末变姓名为道士,入内说法,徽宗谓其得林灵素之半,因赐姓木,更名广,莫竟不知其为孝闻也。孝闻尝自咏云:百万人中隐一身,深如勺水在沧溟。独醒自负贤人酒,天阔难寻处士星。照影自怜湖水碧,高吟赢得蜀山青。城南老树如相问,不枉翻空过洞庭。
○二州酒名
叙州本戎州也,老杜《戎州诗》云:重碧倾春酒,轻红擘荔枝。今叙州公酝遂名以重碧。东坡在齐安,有“春江绿涨蒲萄醅”之句,靖康初元韩子苍舍人(驹)作守,有旨添赐郡酿,因名其库曰“蒲萄醅”。仍有诗云:孤臣政术不堪论,尚得君王赐酒尊。父老异时传盛事,蒲萄醅熟记初元。
○三处西湖
三处皆有西湖,东坡连镇二州,故表谢云: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与二邦,辄为西湖之长。晚谪惠州,州有丰湖,亦名西湖。淳熙中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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