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笔记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史藏 - 志存记录
书籍内容:

《乙酉笔记》(旧抄本) [清] 曾羽王撰

  浦东胡云翘氏旧藏《曾羽王日记》一册,记明清易代之际浦南一隅之纷扰变革,详于乙酉年之“奴变”及松江城守与孔师起义等事。羽王青村人,明末诸生。原书颜曰日记,而其叙述並非逐日记录,亦不按年排比,后先颠倒,凌乱无次,不类日记体裁。嗣检光绪《奉贤县志》,羽王之著作仅止《乙酉笔记》一种,《松江府续志》亦作同样著录,

  则此书固为《乙酉笔记》而非日记。又府县志均称笔记共四卷,而钞本篇幅不多,且不分卷,恐尚非全帙。此书向无刻本,抗日战争前尝部分披载于《小说丛报》,条目颇有增损,字句亦有改动,与原本有别。兹将最早之旧抄本标点排印,俾存地方史料原来之面目。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

  曾羽王曰:余七八岁时,为方历四十六七年。海味之盛,每延客必十余品,且最美如河豚,止五六分一副耳。每见老人言,嘉靖末年海上倭起,海禁甚严,寸板不许入海。然此耳闻之言,疑信相半也。鼎革时,余年三十有六,而海中捕鱼者不绝,其价增至数十倍。至康熙六年,因郑成功之乱,严绝海道,禁绝捕鱼者已久。忽青村人王福,于海沙中拾鳇鱼数尾,投于新场吴寿家鱼行。吴寿因以一尾与许良辅,约重斤半,良辅时与团中人交易,而不暇顾鱼,置之店中。遂有俞赓五之家人陈爱,向以卖盐为事,与良辅少有嫌隙。适有兵丁过其处,爱遂密语于兵,潜往店中搜出,报之守镇王千总。乘机而诈者,因有总甲方五云及地方徐明之,文学许青、姚以鸿、唐振公,满捕役皮长,于中或说合,或逼诈,而良辅即费五十余金,然索诈者接踵而至。良辅不胜愤恨,奔控太保梁公(按:即江南提督梁化凤,统辖中前左右后及城守营)。

  即发六营审鞫,良辅挥金得无恙,而方五云、皮长辈,提台备责三十板。发松江府再讯,太尊张羽明复得良辅之银,又各责三十板收监。徐明之亦讼良辅于盐台(按:其时巡盐御史为宁尔讲),发水利厅安公(按:水利通判为安承启)再讯。而良辅送银于安,将明之重责,而其事乃结。是役也,鳇鱼斤半,价银八分,良辅尚未入口,而费银已四百余金。至姚以鸿为许之戚,从中稍沾微利,然与许青皆年近六旬,为提督梁公锁押两月,虽不被资,亦失体面。

  方五云等所得若干,俱追赃给原主,监禁两月,复拟清杖,苦不可言。可为贪得者之戒(按:南汇县志亦载此事:许良辅开凉帽铺,吴与许为亲戚,故赠一鱼。后改鳇作鲈,其案始结)。

  世态沧桑,自古如此,然未有如吾松郡之甚者。即如沈犹龙者,字人伯,号云升,松江人。其父柴行为业,兼作旅寓留客。子读书成进士,由知县擢御史,历官福建巡抚,升两广总督,转兵部左侍郎,家资百万。至顺治二年即宏光元年时,犹龙超兵松江,不数月提督李成栋破城,犹龙为乱兵所杀。死于东门外,尸无寻觅。田产入官,所存金银器物,尽为乱兵掠去。伊子名浩然,削发为僧,以写字为生。其夫人封过二品,坐过八轿,其时以纺纱为业,自持于市卖之。后鬻身于人,无有受者。衣衫蓝褛,不可名状。

  张鼐号侗初,由进士、翰林至礼部侍郎。伊子张大爷者,倚父势,惯以棒椎打人,放松人号为张棒椎。鼎革后,家资尽废,年六十外,为华亭捕衙役人以谋食。康熙初年,因欠粮,为太尊张羽明责之。有旁人禀曰:“此昔年张公子也。”太尊云:“今即张侍郎在,我尚责之,况仅存其子乎!”闻者莫不悲叹。

  松江两相公。一为太师徐阶,号存斋。即今提督帅府者,乃其阁老坊也。此在嘉靖间,与严嵩同时,恩荫甚多。崇祯时其元孙本高,号淡宁,由锦衣卫千户,升至街道坊提督,晋太子太傅。

  故松郡自太师存斋公之后,有八世一品坊云。

  康熙元年五月廿二日,盛家桥张永超门首,清晨下雪,观者如堵。余初不信,及过其地,始知其实。

  曾羽王曰:余年三十六而遭鼎革。前此无吃烟者,止福建人用之,曾于宵村王继维把总衙内,见其吃烟,以为目所未覩。

  自李都督破城,官兵无不用烟,由是沿及士民。二十年来十分之八。青村南门黄君显之子,于盐锅前吃烟,烟醉,跌入锅内,即时腐烂。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破神京。次年乙酉,大清兵南下,宏光被擒。八月初三日,都督李成栋破松。是时乡镇大乱,杀人如麻。新场孝廉朱襄孙,创为“怀忠社”,分别主仆。豪奴乘衅而起,杀入朱孝廉家,手刃一家六命。孝廉兄弟三人,宁馨,晋卿,载馨是也。晋卿为孝廉长兄,受祸尤惨,并及其子连官、富官、嘉官。操戈者数十人,事定问大辟者,止张回、方龙、乔寅五六人而已。大抵变乱之际,止有趋避一法;若挺身图事,未有不受其害者。后人当以朱氏为鉴

  顺治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午后,黑云四布,狂风陡作。余于叶起渊馆中坐谈,忽起渊报云:东北有白龙云自天而下,其长数丈。余急往视之,龙入杳冥中矣。少刻,蜻蜓蔽天,俱自北而南。

  北三灶王通甫家,被龙拖去屋舍数十余间。其家有一舟,亦自地而上,截为两段。所置六斗斛,十八两重秤,俱碎之场上。可知通甫为人谿刻,其遭变盖有自也。

  顺治十七年五月十九日。盛家桥顾鸣玉,张给谏之堂舅,有腴田三百亩,自种百亩。家畜一牛,向不触人。一日鸣玉牵之田中,向鸣玉腰间触之,闷绝于地,间一日而死。初给谏在都,有大盗应死,许鸣玉七百金,于给谏前解免。乡人传其事:当时鸣玉得其金而不解免,此必大盗之报。

  吴天培之母家殷氏,有家人畜一牛将老。向其妻曰:“此牛无用,不如卖之屠户,再凑银若干,买一肥牛。”商议已定,次早,以草喂牛,牛不起。蹴之再三,牛作人言曰:“尔家杀我,家必败亡:留我则兴旺。”其人大骇,后果饲养之。自此衣食渐裕。

  高桥关帝庙,为乡先达钱元冲所建。于顺治十七年六月廿七日早,泥塑周仓忽立于庙门外。邻人见之,奔告于主僧,而僧固罔知也。神像约重百余斤,且欲携之甚难,原立之所,灰尘不动。据邻人陈明远云:是夜有铁鍊声,若四五十根之多,自庙而出。又镇人夜半启户,远望前庙灯火光如白昼,闻马鸣五六声。

  余外太祖念默公,年九十六方卒。肘余年十三矣。嘉靖壬子,倭乱海上,念默公年二十五。时赵文华至青村,念默公亲见之。奉令使倭,几为倭所毙,迟十余日始归。家人以为鬼也,夜半不敢启户,细询始知其尚生。余祖母曾氏早亡,念默公无子,先君子方六岁,即抚为己子,余家姓曾者以此。先君子于十六岁游庠,念默公年六旬,家已大饶。遂为寿官,与总练、千户俱抗礼。而金山指挥使如魏、如翁、如万,皆称通家矣。念默公自倭乱之后,享太平之福者七十余载。当九十时,余见念默公乘四人牙轿。遇岁朝必冠带司香,始系棕竹带,继则假金带,并用獬豸补。御史钱元冲送套礼至,念默公喜而受之,不论应用与否也。余每与外太祖谈往事,辄喜为奇闻,将谓终吾身不见荒乱事也。至崇祯六七年,余年三十。值流寇纵横,青村有调兵之举。或征安庆,或守桐城。二三仆人如朱二、童喜、王受、王常,不时从征,归述流寇事甚悉。此时乡民顿兴立教。有“一拜天,二拜地,三拜朱朝灭,四拜我主兴”之语。又有“蝴蝶满天飞,身穿和尚衣,弥陀清世界,大明归去时。”余始以为妄谈也,不知十年之后,其兆立应。至崇祯十四年,我地大旱,飞蝗蔽天。余家后墙,蝗高尺许。佃户叶某,种稻田六亩,食之不留寸草,惟见之堕泪而已。余时馆于新市王与卿家,每归,以扇蔽面,而蝗之集于扇上及衣帽间,重不可举。

  又于七月间,忽传立教反矣。余时尚坐皋比,闻户外号呼甚急。命徒视之,乃见男女携包裹避难者填塞路左,皆望东南而奔。元儿方十三岁,余挈之归,而青村城(即今奉贤城)已闭。武弁皆盔甲登陴,旌旗夺目。城外男女叫号者不可胜计,及余至时,管庄镇抚陆韬士方启之,而妇人行囊已半为奸民所掠矣。至晚始定,竟不知其何来?是时平湖一带皆然,咸以为鬼兵动也。

  次年大荒,人死无数。先君子令余兄长孺,自郡城载米二十石归。思粜后再籴,不意粜完后,河已淤塞无滴水矣。余家亦缺米,令一勇仆王长,每次负米一斛,从日船归。后为路人所攘,即斗米亦不能携也。米价日昂,远近罢市。余家不得已,命王长至新场告籴。南北遍觅,止得米五升而归。幸有大麦数石,得以救荒。余是年正月,同方爰、周银科试澄江(按:其时科试在江阴县举行),至四月方归。一路所见,尸骸遍野,儿童之弃于道路者,不可胜记。松江西林寺,聚儿童三四百,方太守(按:即方岳贡,字禹修)命以粥饲之。死者大半。余船过青浦,见榆树旁有六七人取其皮以为食。松江府桥男女坐而叫号者二三百。衣冠整齐,而横尸于路者,接踵而是。此真有生以来未有之变也。

  至十七年遂有鼎革之事,杀人如草。余从周镇(按:即周浦)归。至新场,欲访方氏消息。行至下沙,见行人无不带刀者。余半途而反。至九月大定,路始可通。此较之荒年尤甚矣。

  松江知府,自鼎革以来,最清正者,无如李正华(按:顺治十年至十四年任)。其后如祖(按:祖名承勋,满州人)、如于(按:于名汝翼,海州人)、如刘(按:刘名洪宗,滦州人),皆为牧民之官。

  而刘则清廉中更寓浑厚,以故松人爱之如父母焉。其不肖者,如卢(按:卢名士俊,锦州人),如廖(按:廖名文元,满州人)、如两郭、(按:郭起凤顺治十四年任、郭廷弼顺治十八年任),皆贪婪无厌。

  然未有贪而济以酷,杀人如草营,若康熙年知府张羽明之甚者。

  羽明辽东人,自称为平西王吴三桂旗下。奢侈淫纵,靡所不至。衣冠体面,扫尽无余。其大者有安昌王之子朱某,改名徐二官,年十八九,薙发于龙珠庵为僧。有奸人辈借其名,耸动乡愚,遂有札付名式。乡人有暗藏之者,偶捕快以获盗事发觉,因及谋逆,将强盗、谋逆、立教合成一案。羽明以为功名之躐转在是,飞报抚院韩世琦,闻之于朝。拟凌迟斩绞者六十余人。生员蔡宿一。

  周浦人,无辜死于狱底。傅淳一亦死于狱。流徙诸党家族有五六百人。羽明乘机索诈无辜富室者,不下万余金。康熙六年,工科周明特疏,纠参其历年侵渔钱粮累数千万,松人快之。

  自来败家之子多矣,未有如余所目睹三姓之甚者。一裴二佳,高桥人,以舌耕起家,至肥田二千七百余亩。二佳体貌魁梧,应崇祯年岁贡,以家富隐居不仕。生四子。长元将,诚实早亡。

  次吉人、开先、季超,皆习于赌,家资荡尽。而季超尤甚,始则绒袍红履,继而鹑衣百结,无复人形矣。一为盛覃右,新市人。崇祯十四年余馆于王与卿家,与覃右近邻也,而拜之。见其衣服丽都,左右皆俊仆。两母舅时在其家,一王廷梅布政,一王廷柏主事。而覃右为余言,乃岳沈犹龙,旧福建抚升广督,舆卫之盛,拟于王者。覃右从广归,故述之甚详,余心艳之。不数年,覃右酷好摴蒲,无分昼夜,田宅不已,而加叹(按:俗于出售田亩房屋后,尚可向买主商索加价。加一次,出一添契,加至再三,无法再加时,则为绝契,亦称叹契。)随之;墓木不已,而加叹随之。至顺治十六年,余馆于叶起渊家,见覃右同二王路至,白衣草履,秽不可言。起渊犹向余曰,此衣不知假之何人。旧冬天寒,覃右犹著夏衣,而内夹一纩,止可覆背。故以豆二斗与之,托陈抡甫携去,而抡甫复以赌账除割。一为陆君宁之子右梁。君宁由岁贡,任温州别驾。父和叔即富于财,号十万,为新镇北石桥之冠。鼎革后,君宁与上海令离肖泉为难破家,然犹称素封也。伊子右梁,专习赌博,一掷数千金。至康熙元年,时值岁歉,日餍糟糠,以致偏房为人乳母度活。三姓皆余所目睹其盛褒。家有子弟,听其习赌,虽资累千万,有何用哉!

  余生长青村,具知盛衰之由。自十余岁以至成立时,文风大盛。凡有子弟者,无不令其读书。每遇试期,应童子试者,五六十人。因具呈于青浦令朱锡元,另立青村一案,以比南邑之附于上海也。每府取十余人,至院试,则并青南两案,送入金山卫考。

  从此子衿日盛,而海滨称文墨之区,必以青村为首矣。其时家室之富者,如王、如钱、如陈。在倭变已不可考。即明神宗时,有蒋少屏、张葵宝、曾念默公,俱拥资巨万,亦皆零落。而青村人犹不至大困者,则有三大利存焉。其一为军储之利。军有月粮,选锋有口、月二粮,又有五风汛银米,共万余石,以赡一城之命者以此。

  一为开海之利。青村海船虽远不及柘林,约共五六十艘。一日两潮,大鱼则数十金计,小鱼亦以两计。无船者则肩挑贩卖。亦有沿途捕鱼,不用舟楫。展转获利,以赡一城之命。一为结网之利。内河则有缯网、打网,为利尚微。外洋则有希网、长网、拖网。男女无田可种者,皆习此业,且为利数倍于田。每见家有四壁,则数十人聚焉。自朝至暮,拮据不休,彼此谈笑,以消永日。勤俭者铢积寸累,以结网而至千金数百金者,比比然也。自鼎革后,旧军俱无。则除折价之外,又去实米数千石,而城大困。再因郑成功为乱,海中严禁,寸极不入,而城大困。海禁则网无所用,而男不善耕,女不善织,有衣食之累,失度命之源,而城大困。兼之吏尚王永吉,世袭屯军,曾被军官之辱。荆立明季武职,舍人运粮。于是如李、如尚、如沈,相继破家,人尽逃亡。读书之家,百不得一。有志者皆入武庠,其祖父之善良者皆为马兵,数殆无算。盖穷困相迫,鹿不择荫,理固宜然。而青人之贫而志短,于此聊见一斑矣。

  康熙二年,提台梁公大招兵卒。青村投兵者约三四百人,而城为之空。是年黄豆价止七钱,米肉俱贱,而人无生路,俱往食粮。本朝兵饷极厚,大兵每月银一两八钱,又米三斗,小兵减半,亦可足一岁之用。于是人争趋之,皆以不得与为恨矣。武进士施天舍、监生子李与吉、生员子李素具,无不投营。青村之移家于郡中者约二百余家,城为之空,大可异也。

  崇祯十一年,海中起三大鱼。一鱼长五十四丈,青村数千人割其肉。金山起两大鱼,南邑亦起一大鱼,长俱相似。十三年蝗灾,十四年大荒,松郡饥死者数千人。又申酉两载,备遭离乱。

  康熙元年,以绅衿拖欠钱粮迟久方纳,共奏销去苏、松、常、镇四府进士举人贡监生员,共一万三千零。余亦在奏销之内。青浦儒册,为叶振翁乃郎企仲所立,分毫无欠。上海为方云友所立,欠白银八两有余,所赔不过三十金,而前程已为之坏矣。清查旧欠,当年奏销,官儒钱粮,俱取足于未有租税之先,而大户皆窘。且其东土无米,豆复歉收,每石止粜银七钱。欲卖田完粮,每亩止银一两,百无一应者。华亭皆然,而上海尤甚。上海立册,有以儒户免本年之役者,有地棍借儒户射利且以拖欠钱粮者,儒户所得不及六七金,而地棍苛索于民,有五六倍之得。此风六学(按:松江有府学、华亭县学、金山卫学、娄县学、上海县学、青浦县学)皆然,而上洋尤甚。非门役即无赖生员,与图伯为之。自朝廷大加诛求,新旧白银,完足无余,复有赔偿子衿之苦,而地棍方知法律,不敢复为非分之望矣。  

  湖州朱友明,家资千万,为诸省富翁之冠。同乡庄姓,生一子,聪颖异常,未及三旬而夭。有湖州大老某,曾作明史。鼎革时,以此书质于庄。庄爱之,为之删定,以付梓人。其于本朝事无忌讳焉口。朱与庄为至戚,刻史之费约数千金,而朱则为之助银数百金,以附名于尾。时有乌程知县吴某,革职将归,得其书。与朱贷银三千金,否则欲发其事。朱不之与,吴将有所举,朱友明父子遂纳贿于浙省昂邦章京。其官与部院相等,即满州大人也。

  昂邦得其贿,遂逼吴尹之史焚之,而朱因是无恙矣。不一载,吴复得此史于监史某,其同年家也。携至京中,上其事于四大臣。

  奉旨批:拿骂我祖宗的人来。从此展转株连,将百余家,妇人解京流徒者几及千人。康熙二年五月甘七日子杭州城斩六七十人,皆进士、孝廉、子衿。而朱友明父子,寸斩其尸,以肆于市朝,我镇施正之亲见其事。湖州知府、司理及两广文皆被戮。武林司差至我地,传言阴雨中有“还我头来”之语,亦可骇也。友明籍没,米三百万,藏珠以石计,他物不可胜数,即明太祖之沈万三秀也。

  朱友明事始传助刻明史以及于祸,及复访之湖人,方知友明并无助刻之事,止以吴之荣借银不遂,因以其名插入明史。其中数语谤毁,皆之荣增入之辞。

  鼎革之初,钱粮缓征,而米豆价复倍于昔,于是富室大买田宅,庄行田有至十两之外者。即余乡六十图田(按:属白沙乡十五保),亦有六七两一亩者。尔时有立教辈,奉佛甚谨,独货其田产,往见活佛,弃家而行者甚众,人争笑之。立教者有口语云:“我卖田被人笑,人卖田没人要。”至康熙二年,催科尤迫,新旧十年并征。十月筑圃,而起征已在二月初旬。于是人不聊生,富者尽以役废,或万金,或数万金,如此者以千百计。欲死欲逃,溃败不可收拾。其田每亩一金,莫有应者;后减价五钱,卒莫之顾。大欠营逋,束手待毙,而立教之言果验。于是市井纷纷奉佛,而鱼肉价亦为之日减矣。

  康熙二年,五月至九月,疫病大作。除府城之外,由浦西以至浦东,家至户及,无一得脱者。棺铺店家,履为之满。巫术盛行,赛神之费每举用十余金,少则六七金。俗有“送夜客”之说,不过饭一盂,肉一块,蛋二枚,酒一碗而已,所费约四五分。今则凭男女巫之言,用粉首汤列桌。宋三臣为乃爱之病,“送夜客”备十二桌,与待尊客无异。巫言皆承差舍人,与他鬼迥别,尤为怪诞可笑。自高桥以及沿乡,比比而是。其祭神或用十四桌者,骨牌、纸牌、大棋、笔墨、灯笼、草席之类,无一不备。或用猪首七八枚,或用猪肉百余斤。祭毕,悉为丐户携去。即羽流稍存体面,亦非昔比矣,习俗之变一至于是。匠氏夜不成寐,有人死六七日而不得一棺者,尤为惨绝。

  自李闯破京,宏光未立,其时地方已有乱萌,犹未大肆也。不过以奴变起衅,地方斩杀数人即定。至宏光被擒,南都不守,于是松郡起义有蔡长常指挥,先据府城,到处打粮。指挥侯承祖与吴淞总兵吴志葵,合兵至郡,府库中所藏箭铳、火药,搬载一空。

  继而原任两广都御史、兵部侍郎沈犹龙起义守城。黄蜚、吴志葵两总兵提师于郡西南之豆腐浜,以为犄角。侯承祖则起义于金山城。然皆非纪律之兵,威令又不及远,以至地方到处杀人,或以冤家报复,或以抢掠劫焚。浦西人至浦东,则以为尴尬。行头人至新场,则以为细作。白日杀之,略无顾忌。在何家桥之抢掠者,地方不平,合力攻之,一时而杀九命。至如行头之杀严氏六七人,新场之杀朱氏七人,徐氏之杀闻孟嘉,闻氏之复杀徐九飞,青村高桥之杀陶待诏,丁官、林七之杀镇抚陆剑南,自六月至八月,行路者无不带刀,远出者必遭奇惨。至八月初三,大清兵破郡,其风稍定,而乡镇犹杀掠未已也。九月初,兵至六团湾征孔师,杀三四千人。张提督破金山,杨提防定青村,于是皆有新官,地方之祸始息,而含冤者亦得以申雪矣。诸人名为起义,志在打粮,止指挥侯承祖背城借一,一时伟之。而黄蜚妄自尊大,吴淞总兵吴志葵,即松郡人也,制翼善冠一顶送之。黄部下总兵腰玉者十余人。及豆腐浜之败,黄与吴被擒,以链锁之,介南都豫王典刑,哀号万状,殊不可问。而松郡屠戮数千人之命,实起于二人之手。其视侯承祖慷慨受刑,固有天渊之隔矣。

  汤若望者,本西洋人也,为崇祯帝聘至京师,未及大用而国亡。鼎革初用其推历,官钦天监正,封通元教师,太常寺卿,二品服,此特恩也。康熙五年,有杨光先者,上疏言堂堂大国,何用西洋?且摘其过悮数条,若望革职议斩,以大司寇不愿佥押而止。自此杨光先、张其淳辈,皆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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