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 - (TXT全文下载)

天堂。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槃》、《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云:“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其昙谟最曰:“贫道立身已来,唯好讲经,实不闇诵。”阎罗王敕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有一比邱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象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不干世事,不作有为。虽造作经象,正欲得它人财物;既得它物,贪心即起,既怀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有一比邱云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太后闻之,遣黄门侍郎徐纥依惠凝所说,即访宝明寺。城东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禅林、灵觉等三寺。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宝明等,皆实有之。议曰:“人死有罪福。即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内供养之。”诏“不听持经象沿路乞索,若私有财物造经象者任意。”凝亦入白鹿山居隐脩道。自此以后,京邑比丘,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出建春门外一里馀至东石桥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刑嵇康之所也。
桥北大道西有建阳里,大道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河间刘宣明宅。神龟年中,以直谏忤旨,斩於都市讫,目不瞑,尸行百步,时人谈以枉死。宣明少有名誉,精通经史,危行及於诛死。
魏昌尼寺,阉官瀛州刺史李次寿所立也。在里东南角,即中朝牛马市处也,刑嵇康之所。东临石桥,此桥南北行,晋太康元年中朝时市南桥也。澄之等盖见北桥铭,因而以桥为太康初造也。
石桥南道有景兴尼寺,亦阉官等所共立也。有金像辇,去地三尺,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飞天伎乐,望之云表。作工甚精,难可扬搉。像出之日,常诏羽林一百人举此像。丝竹杂伎,皆由旨给。
建阳里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洛阳县,临渠水。县门外有洛阳令杨机清德碑。
绥民里东崇义里,里内有京兆人杜子休宅。地形显敞,门临御道。时有隐士赵逸,云是晋武时人,晋朝旧事,多所记录。正光初,来至京师,见子休宅,叹息曰:“此宅中朝时太康寺也。”时人未信,遂问寺之由绪。逸云:“龙骧将军王濬平吴之后,始立此寺。本有三层浮图,用砖为之。”指子休园中曰:“此是故处。”子休掘而验之,果得砖数十万,兼有石铭云:“晋太康六年,岁次乙巳,九月甲戌朔,八日辛巳,仪同三司襄阳侯王濬敬造。”时园中果菜丰蔚,林木扶疏,乃服逸言,号为圣人。子休遂舍宅为灵应寺,所得之砖,还为三层浮图。好事者寻逐之,问:“晋朝京师,何如今日?”逸曰:“晋时民少於今日。王侯第宅与今日相似。”又云:“自永嘉以来,二百馀年,建国称王者十有六君,皆游其都邑,目见其事。国灭之后,观其史书,皆非实录。莫不推过於人,引善自向。
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煞。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贼君取位,妄书生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人皆贵远贱近,以为信然。当今之人,亦生愚死智,惑已甚矣!”人问其故。逸曰:“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官,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
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辞损实。”当时构文之士,惭逸此言。
步兵校尉李澄问曰:“太尉府前砖浮图,形制甚古,犹未崩毁,未知早晚造?”
逸云:“晋义熙十二年,刘裕伐姚泓,军人所作。”汝南王闻而异之,拜为义父。
因而问:“何所服饵,以致长年?”逸云:“吾不闲养生,自然长寿。郭璞尝为吾筮云,寿年五百岁。今始馀半。”帝给步挽车一乘,游於市里。所经之处,多记旧迹。三年以后遁去,莫知所在。
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
庄严寺在东阳门外一里御道北,所谓东安里也。北为租场。里内有驸马都尉司马恍、济州刺史分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孙骧等四宅。
秦太上君寺,胡太后所立也。在东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晖文里。里内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实、冀州刺史李韶、秘书监郑道昭等四宅。并丰堂崛起,高门洞开。赵逸云:“晖文里是晋马道里。延实宅是蜀主刘禅宅。延实宅东有脩和宅,是吴王孙皓宅。李韶宅是晋司空张华宅。”
当时太后正号崇训,母仪天下,号父为秦太上公,母为秦太上君。为母追福,因以名焉。
中有五层浮图一所,修刹入云,高门向街。佛事庄饰,等於永宁。诵室禅堂,周流重叠,花林芳草,遍满阶墀。常有大德名僧,讲一切经。受业沙门,亦有千数。
太傅李延实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临去奉辞,帝谓实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实答曰:“臣年迫桑榆,气同朝露,人间稍远,日近松邱,臣已久乞閒退。陛下渭阳兴念,宠及老臣,使夜行罪人,裁锦万里,敬奉明敕,不敢失坠。”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昇。子昇曰:“闻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问其俗,宾客从至青州者云:‘齐土之民,风俗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怀砖叩首以美其意。及其代下还家,以砖击之。’言其向背速於反掌。是以京师谣语云:‘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腹中不怀愁。’怀砖之义起在於此也。”
颍川荀济,风流名士,高鉴妙识,独出当世。清河崔叔仁称齐士大夫。曰:“齐人外矫仁义,内怀鄙吝,轻同羽毛,利等锥刀。好驰虚誉,阿附成名。威势所在,侧肩竞入,求其荣利,甜然浓於四方,慕势最甚。”号齐士子为慕势诸郎。
临淄官徒有在京邑,闻怀砖慕势,咸共耻之。唯崔孝忠一人不以为意。问其故,孝忠曰:“营丘风俗,太公馀化;稷下儒林,礼义所出。今虽凌迟,足为天下模楷。荀济人非许、郭,不识东家,虽复莠言自口,未宜荣辱也。”
正始寺,百官等所立也。正始中立,因以为名。在东阳门外御道西,所谓敬义里也。里内有典虞曹。檐宇精净,美於景林。众僧房前,高林对牖,青松绿<木圣>,连枝交映。多有枳树而不中食。有石碑一枚,背上有侍中崔光施钱四十万,陈留侯李崇施钱二十万,自馀百官各有差,少者不减五千已下,后人刊之。
敬义里南有昭德里。里内有尚书仆射游肇、御史尉李彪、七兵尚书崔休、幽州刺史常景、司农张伦等五宅。彪景出自儒生,居室俭素。惟伦最为豪侈,斋宇光丽,服玩精奇,车马出入,逾於邦君。园林山池之美,诸王莫及。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纡复直。
是以山情野兴之士,游以忘归。天水人姜质,志性疏诞,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见偏爱之,如不能已,遂造《亭山赋》行传於世。其辞曰:“今偏重者爱昔先民之重由朴由纯。然则纯朴之体,与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吏,悟无为以明心,讬自然以图志,辄以山水为富,不以章甫为贵。任性浮沈,若淡兮无味。
今司农张氏,实钟其人。巨量接於物表,夭矫洞达其真。青松未胜其洁,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栖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专流荡,又不偏华上,卜居动静之间,不以山水为忘。庭起半丘半壑,听以目达心想。进不入声荣,退不为隐放。
尔乃决石通泉,拔岭岩前。斜与危云等曲,危与曲栋相连。下天津之高雾,纳沧海之远烟。纤列之状如一古,崩剥之势似千年。若乃绝岭悬坡,蹭蹬蹉跎。泉水纡徐如浪峭,山石高下复危多。五寻百拔,十步千过,则知巫山弗及,未审蓬莱如何。其中烟花露草,或倾或倒。霜幹风枝,半耸半垂。玉叶金茎,散满阶墀。燃目之绮,裂鼻之馨,既共阳春等茂,复与白雪齐清。或言神明之骨,阴阳之精,天地未觉生此,异人焉识其名。羽徒纷泊,色杂苍黄。绿头紫颊,好翠连芳。白鹤生於异县,丹足出自他乡。皆远来以臻此,藉水木以翱翔。不忆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阳。非斯人之感至,伺候鸟之迷方。岂下俗之所务,入神怪之异趣。能造者其必诗,敢往者无不赋。或就饶风之地,或入多云之处。气岭与梅岑,随春之所悟。远为神仙所赏,近为朝士所知。求解脱於服佩,预参次於山垂。子英游鱼於玉质,王乔系鹄於松枝。方丈不足以妙咏歌此处态多奇。嗣宗闻之动魄,叔夜听此惊魂。恨不能钻地一出,醉此山门。别有王孙公子,逊遁容仪;思山念水,命驾相随。逢岑爱曲,值石陵欹。庭为仁智之田,故能种此石山。
森罗兮草木,长育兮风烟。孤松既能卻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卧兮於其侧,春夏兮其游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心兮何所忆?”
平等寺,广平武穆王怀舍宅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孝敬里也。
堂宇宏美,林木萧森,平台复道,独显当世。
寺门外金像一躯,高二丈八尺,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
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京师士女空市里往而观之。有比丘以净绵拭其泪,须臾之间,绵湿都尽,更换以它绵,俄然复湿,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尔朱荣入洛阳,诛戮百官,死亡涂地。永安二年三月,此像复汗,士庶复往观之。五月,北海王入洛,庄帝北巡。七月,北海大败,所将江、淮子弟五千尽被俘虏,无一得还。永安三年七月,此像悲泣如初。每经神验,朝野惶惧,禁人不听观之。至十二月,尔朱兆入洛阳擒庄帝,崩於晋阳。在京宫殿空虚,百日无主。唯尚书令司州牧乐平王尔朱世隆镇京师,商旅四通,盗贼不作。建明二年,长广王从晋阳赴京师,至郭外。世隆以长广本枝疏远,政行无闻。逼禅与广陵王恭。恭是庄帝从父兄也。正光中,为黄门侍郎,见元义秉权,政归近习,遂佯哑不语,不预世事。永安中,遁於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执而送之。庄帝疑恭奸诈,夜遣人盗掠衣物,复拔刀剑欲煞之,恭张口以手指舌,竟乃不言。庄帝信其真患,放令归第。恭常住龙华寺,至时世隆等废长广而立焉。《禅文》曰:“皇帝咨广陵王恭。自我皇魏之有天下也,累圣开辅,重基衍业;奄有万邦,光宅四海。故道溢百王,德渐无外。而孝明晏驾,人神乏主。故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太原王荣地实封陕,任惟外相,乃心王室,大惧崩沦,故推立长乐王子攸以续绝业。庶九鼎之命日隆,七百之祚惟永。然群飞未宁,横流且及,皆狼顾鸱张,岳立基趾。丞相一麾,大定海内。而子攸不顾宗社,雠忌勋德,招聚轻侠,左右壬人。遂虐甚剖心,痛齐钳齿,岂直金板告怨大鸟感德而已!於是天下之望,俄然已移。窃以宸极不可以旷,神器岂容无主,故权从众议,暂驭兆民。今六军南迈,已次河浦,瞻望帝京,赧然兴愧。自惟薄寡,本枝疏远,岂宜仰异天情,俯乖民望。惟王德表生民,声高万古。往以运属殷忧,时遭多难,卷怀积载,括囊有年。今天眷明德,民怀奥主,历数允集,歌讼同臻。
乃徐发枢机,副兹伫属,便敬奉玺绶,归於别邸。王其寅践成业,允执其中,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敬之哉!”恭让曰:“天命至重,历数匪轻,自非德协三才,功济四海,无以入选帝图,允当师锡。臣既寡昧,识无光远,景命虽降,不敢仰承。乞收成旨,以允愚衷。”又曰:“王既德膺图箓,佥属攸归;便可允执其中,入光大麓。不劳挥逊,致爽人神。”凡恭让者三,於是即皇帝位,改号曰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述庄帝枉煞太原王之状。广陵王曰:“永安手翦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逢成济之祸。”谓左右“将诏来,朕自作之。”
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恒式。”广陵杜口八载,至是始言,海内庶士,咸称圣君。於是封长广为东海王,世隆加仪同三司尚书令乐平王,馀官如故;赠太原王相国晋王,加九锡,立庙於芒岭首阳上。旧有周公庙,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庙。庙成,为火所灾。有一柱焚之不尽,后三日,雷雨,震电霹雳,击为数段。柱下石及庙瓦皆碎於山下。复命百官议太原王配飨。司直刘季明议云:“不合。”世隆问其故。季明曰:“若配世宗,於宣武无功;若配孝明,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为庄帝所戮。以此论之,无所配也。”世隆怒曰:“卿亦合死。”季明曰:“下官既为议臣,依礼而言。不合圣心,俘翦惟命。”议者咸叹季明不避强御,莫不叹伏焉。世隆既有忿言,季明终得无患。初,世隆北叛,庄帝遣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杨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领,侍中源子恭镇河内。及尔朱兆马首南向,仵龙、文义等率众先降。子恭见仵龙、文义等降,亦望风溃散。兆遂乘胜逐北,直入京师,兵及阙下,矢流王室。至是论功,仵龙、文义各封一千户。广陵王曰:“仵龙、文义,於王有勋,於国无功。”竟不许。时人称帝刚直。彭城王尔朱仲远,世隆之兄也,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瑗为西兖州刺史,先用后表。广陵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世隆侍宴,帝每言“太原王贪天之功,以为己力,罪有合死。”世隆等愕然。自是已后,不敢复入朝。辄专擅国权,凶慝滋甚。坐持台省,家总万机。事无大小,先至隆第,然后施行。天子拱己南面,无所干预。
永熙元年,平阳王入纂大业,始造五层塔一所。平阳王,武穆王少子。诏中书侍郎魏收等为寺碑文。至三年二月五日,土木毕工,帝率百僚作万僧会。其日,寺门外有石象无故自动,低头复举,竟日乃止。帝躬来礼拜,怪其诡异。中书舍人卢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还宫。七月中,帝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长安。至十月终,而京师迁邺焉。
景宁寺,太保司徒公杨椿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南,所谓景宁里也。
高祖迁都洛邑,椿创居此里,遂分宅为寺,因以名之。制饰甚美,绮柱朱帘。椿弟慎,冀州刺史;慎弟津,司空;并立性宽雅,贵义轻财。四世同居,一门三从,朝贵义居,未之有也。普泰中,为尔朱世隆所诛。后舍宅为建中寺。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有孝义里。里西北角有苏秦冢。冢旁有宝明寺。众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若今宰相也。
孝义里东即是洛阳小市北有车骑将军张景仁宅。景仁,会稽山阴人也。景明年初,从萧宝夤归化,拜羽林监,赐宅城南归正里,民间号为吴人坊,南来投化者多居其内。近伊洛二水,任其习御。里三千馀家,自立巷市,所卖口味,多是水族,时人谓为鱼鳖市也。景仁住此以为耻,遂徙居孝义里焉。时朝廷方欲招怀荒服,待吴儿甚厚,褰裳渡於江者,皆居不次之位。景仁无汗马之劳,高官通显。
永安二年,萧衍遣主书陈庆之送北海入洛阳,僣帝位。庆之为侍中。景仁在南之日,与庆之有旧,遂设酒引邀庆之过宅,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并在其坐。
彪亦是南人,唯有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日旬>是中原士族。庆之因醉谓萧、张等曰:“魏朝甚盛,犹曰五胡。正朔相承,当在江左,秦皇玉玺,今在梁朝。”
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短发之君,无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禀蕞陋之质。浮於三江,棹於五湖。礼乐所不沾,宪章弗能革。虽复秦馀汉罪,杂以华音,复闽、楚难言,不可改变。虽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刘劭杀父於前,休龙淫母於后,见逆人伦,禽兽不异。加以山阴请婿卖夫,朋淫於家,不顾讥笑。卿沐其遗风,未沾礼化,所谓阳翟之民,不知癭之为丑。我魏膺箓受图,定鼎嵩洛,五山为镇,四海为家。移风易俗之典,与五帝而并迹;礼乐宪章之盛,凌百王而独高。宜卿鱼鳖之徒,慕义来朝,饮我池水,啄我稻粱;何为不逊,以至於此?”庆之等见元慎清词雅句,纵横奔发,杜口流汗,合声不言。於后数日,庆之遇病,心上急痛,访人解治。元慎自云“能解”,庆之遂凭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庆之曰:“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飰,茗饮作浆,呷啜莼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梹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手速去,还尔丹阳。若其寒门之鬼,□头犹脩,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鸡头,蛙羹蚌臛,以为膳羞。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沅、湘、江、汉,鼓棹遨游。随波溯浪,噞喁沈浮,白苎起舞,扬波发讴。急手速去,还尔扬州。”
庆之伏枕曰:“杨君见辱深矣。”自此后,吴儿更不敢解语。北海寻伏诛。其庆之还奔萧衍,用为司州刺史,钦重北人,特异於常。朱异怪复问之。曰:“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所谓帝京翼翼,四方之则。如登泰山者卑培塿,涉江海者小湘、沅。北人安可不重?”庆之因此羽仪服式,悉如魏法。江表士庶,竞相模楷,褒衣博带,被及秣陵。
元慎,弘农人,晋冀州刺史峤六世孙。曾祖泰,从宋武入关,为上洛太守。
七年背伪来朝,明帝赐爵临晋侯,广武郡陈郡太守,赠凉州刺史,谥烈侯。祖抚,明经,为中博士。父辞,自得丘壑,不事王侯。叔父许,河南令、蜀郡太守。世以学行著闻,名高州里。元慎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为时羁。乐水爱山,好游林泽。博识文渊,清言入神,造次应对,莫有称者。读老、庄,善言玄理。性嗜酒,饮至一石,神不乱。常慷慨叹不得与阮籍同时生。不愿仕宦,为中散,常辞疾退闲。未常修敬诸贵,亦不庆吊亲知,贵为交友,故时人弗识也。
或有人慕其高义,投刺在门,元慎称疾高卧。加以意思深长,善於解梦。孝昌年,广阳王元渊初除仪同三司,总众十万讨葛荣,夜梦著衮衣倚槐树而立,以为吉徵,问於元慎。曰:“三公之祥。”渊甚悦之。元慎退还,告人曰:“广阳死矣!槐字是木傍鬼,死后当得三公。”广阳果为葛荣所煞,追赠司徒公,终如其言。建义初,阳城太守薛令伯,闻太原王诛百官,立庄帝,弃郡东走。忽梦射得雁,以问元慎。元慎曰:“卿执羔,大夫执雁,君当得大夫之职。”俄然令伯除为谏议大夫。京兆许超梦盗羊入狱,问於元慎。元慎曰:“君当得阳城令。”其后,有功封城阳侯。元慎解梦,义出方途,随意会情,皆有神验。虽令与后小乖,按令今百里,即是古诸侯。以此论之,亦为妙著,时人譬之周宣。及尔朱兆入洛阳,即弃官与华阴隐士王腾周游上洛山。
孝义里东市北殖货里,里有太常民刘胡,兄弟四人,以屠为业。永安年中,胡煞猪,猪忽唱乞命,声及四邻。邻人谓胡兄弟相殴斗而来观之,乃猪也。即舍宅为归觉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像生毛,眉发悉皆具足。尚书左丞魏季景谓人曰:“张天锡有此事,其国遂灭,此亦不祥之徵。”至明年而广陵被废死。
卷三
◎城南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景明年中立,因以为名。在宣阳门外一里御道东。
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却负帝城,青林垂影,绿水为文。
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观,光盛一千馀间。复殿重房,交疏对霤,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列堦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去地百仞,是以邢子才碑文云“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庄饰华丽,侔於永宁。金盘宝铎,焕烂霞表。
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出没於繁藻,或青凫白雁,浮沈於绿水。<石辇>硙舂簸,皆用水功。
伽蓝之妙,最得称首。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尚书祠曹录像凡有一千馀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时有西域胡沙门见此,唱言佛国。至永熙年中,始诏国子祭酒邢子才为寺碑文。
子才河间人也。志性通敏,风情雅润,下帷覃思,温故知新,文宗学府,跨班、马而孤上;英规胜范,凌许、郭而独高。是以衣冠之士,辐凑其门;怀道之宾,去来满室。昇其堂者,若登孔氏之门;沾其赏者,犹听东吴之句。籍甚当时,声驰遐迩。正光中,解褐为世宗挽郎、奉朝请,寻进中书侍郎黄门。子才洽闻博见,无所不通,军国制度,罔不访及。自王室不靖,虎门业废,后迁国子祭酒,谟训上庠。子才罚惰赏勤,专心劝诱,青领之生,竟怀雅术。洙、泗之风,兹焉复盛。永熙年末,以母老辞,帝不许之。子才恪请恳至,辞泪俱下,帝乃许之,诏以光禄大夫归养私庭,所在之处,给事力五人,岁一朝以备顾问。王侯祖道,若汉朝之送二疏。暨皇居徙邺,民讼殷繁,前格后诏,自相与夺,法吏疑狱,簿领成山。乃敕子才与散骑常侍温子昇撰《麟趾新制》十五篇,省府以之决疑,州郡用为治本。武定中,除骠骑大将军西兖州刺史,为政清静,吏民安之。后徵为中书令。时戎马在郊,朝廷多事,国礼朝仪,咸自子才出。所制诗赋诏策章表碑颂赞记五百篇,皆传於世。邻国钦其模楷,朝野以为美谈也。
大统寺在景明寺西,即所谓利民里。寺南有三公令史高显洛宅。每夜见赤光行於堂前,如此者非一。向光明所掘地丈馀得黄金百斤,铭云:“苏秦家金,得者为吾造功德。”显洛遂造招福寺。人谓此地是苏秦旧宅,当时元义秉政,闻其得金,就洛索之,以二十斤与之。衒之按:苏秦时未有佛法,功德者不必是寺,应是碑铭之类,颂其声迹也。东有秦太上公二寺,在景明南一里。西寺,太后所立;东寺,皇姨所建,并为父追福,因以名之。时人号为双女寺。并门邻洛水,林木扶疏,布叶垂阴。各有五层浮图一所,高五十丈,素采布工,比於景明。至於六斋,常有中黄门一人,监护僧舍,衬施供具,诸寺莫及焉。
寺东有灵台一所,基址虽颓,犹高五丈馀,即是汉光武帝所立者。灵台东辟雍,是魏武所立者。至我正光中,造明堂於辟雍之西南,上圆下方,八窗四闼。
汝南王复造砖浮图於灵台之上。孝昌初,妖贼四侵,州郡失据。朝廷设募征格於堂之北,从戎者拜旷掖将军、偏将军、裨将军。当时甲胄之士,号明堂队。时虎贲骆子渊者,自云洛阳人。昔孝昌年,戍在彭城。其同营人樊元宝得假还京,子渊附书一封,令达其家,云:“宅在灵台南,近洛河,卿但是至彼,家人自出相看。”元宝如其言,至灵台南,了无人家可问,徙倚欲去。忽见一老翁来问:“从何而来,徬徨於此?”元宝具向道之。老翁云:“是吾儿也。”取书,引元宝入。遂见馆阁崇宽,屋宇佳丽。坐,命婢取酒。须臾,见婢抱一死小儿而过,元宝初甚怪之。俄而酒至,色甚红,香美异常。兼设珍羞,海陆具备。饮讫辞还,老翁送元宝出,云:“后会难期。”以为凄恨,别甚殷勤。老翁还入,元宝不复见其门巷。但见高岸对水,渌波东倾。唯见一童子可年十五,新溺死,鼻中出血。
方知所饮酒,是其血也。及还彭城,子渊已失矣。元宝与子渊同戍三年,不知是洛水之神也。
报德寺,高祖孝文皇帝所立也,为冯太后追福,在开阳门外三里。
开阳门御道东有汉国子学堂。堂前有《三种字石经》二十五碑,表里刻之。
写《春秋》、《尚书》二部,作篆、科斗、隶三种字,汉右中郎将蔡邕笔之遗迹也。犹有十八碑,馀皆残毁。复有石碑四十八枚,亦表里隶书,写《周易》、《尚书》、《公羊》、《礼记》四部。又《赞学》碑一所,并在堂前。魏文帝作《典论》六碑,至太和十七年,犹有四存,高祖题为劝学里。里有文觉、三宝、宁远三寺。武定四年,大将军迁《石经》於邺。周回有园,珍果出焉。有大谷含消梨,重十斤,从树着地,尽化为水。世人云:“报德之梨,承光之柰。”承光寺亦多果木,柰味甚美,冠於京师。
劝学里东有延贤里,里内有正觉寺,尚书令王肃所立也。肃字公懿,琅琊人也。伪齐雍州刺史奂之子也。赡学多通,才辞美茂,为齐秘书丞。太和十八年,背逆归顺。时高祖新营洛邑,多所造制,肃博识旧事,大有裨益。高祖甚重之,常呼王生。延贤之名,因肃立之。肃在江南之日,聘谢氏女为妻。及至京师,复尚公主。其后谢氏入道为尼,亦来奔肃。见肃尚主,谢作五言诗以赠之。其诗曰:“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公主代肃答谢云:“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肃甚有愧谢之色,遂造正觉寺以憩之。肃忆父非理受祸,常有子胥报楚之意。卑身素服,不听乐,时人以此称之。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子,道肃一饮一斗,号为“漏卮”。经数年已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谓肃曰:“卿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肃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高祖大笑,因举酒曰:“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锺。”御史中尉李彪曰:“沽酒老妪瓮注瓨,屠儿割肉与秤同。”尚书右丞甄琛曰:“吴人浮水自云工,妓儿掷绳在虚空。”彭城王勰曰:“臣始解此字是习字。”高祖即以金锺赐彪。朝廷服彪聪明有智,甄琛和之亦速。彭城王谓肃曰:“卿不重齐鲁大邦,而爱邾莒小国。”肃对曰:“乡曲所美,不得不好。”彭城王重谓曰:“卿明日顾我,为卿设邾莒之食,亦有酪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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