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录 - (TXT全文下载)

“今之学者多好求解会,此岂究竟。解但为遣情耳,说但为破执耳。情消执尽,则说解何存?真性了然,寂无存泯。所以若言即与不即,皆落是非。瞥挂有无,即非正念。故三祖大师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时有僧问:‘凡涉有无,俱成邪念,若关能所,悉堕有无,如何是正念而知!”答曰:‘瑞草生嘉运,林华结早春。’此是禅宗之妙,于诸方便中最为亲语。”

  白云端禅师作《蝇子透窗》偈,曰:“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来生被眼瞒。”作《北头藏身因缘》偈,曰:“五陵公子游花惯,未第贫儒自古多。冷地看他人富贵,等闲不奈幞头何。”予谓此老笔端有口,故多说少说皆无剩语。

  道宣律师作《二祖传》,曰:“可过贼斫臂,以法御心,初无痛苦。”蜀僧神清引其说以左书。予读之,每失笑,且叹宣暗于辨是非也。既列林法师与二祖联传,于林传则曰:“林遇贼斫臂,呼号不已,故人呼为无臂林。林与二祖友善,一日同饭,怪其亦以一手进,问其故,对曰:‘我无臂旧矣。’”岂有游从之人为贼斫臂,久而不知,反相问者耶?夫二祖以求法故,世无知者;林公以遇贼故,人皆知之。宣雷同之,厚诬先圣过矣!彼神清何为者也?据以为书,又可以发一笑。虽然,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学者亦可以鉴于此。

  慈明老人民生豪逸,忽绳墨,凡圣莫测。初弃南源,归省其母,以银盆为之寿,其母投诸地,骂曰:“汝少行脚负布橐去,今安得此物?吾望汝济我,今反欲置我作地狱滓耶?”慈明色不怍,徐收之,辞去,谒神鼎徕公。师叔徕公,首山之子,望高丛林。住山三十年,影不出山,诸方莫有当其意者。慈明通谒称法孙,一众大笑。徕公使人问:“长老何人之嗣?”对曰:“亲见汾阳来。”徕讶之,出与语,应答如流,大奇之。会道吾虚席,郡移书,欲得大禅伯领之,徕以慈明应召。湘中衲子闻其名,聚观之。予谓慈明道起临济于将仆,而来昔廓落乃如此,微神鼎,则殆亦谷泉之流也。然至人示现,要非有思议心所能知也。

  教中有女子出定因缘,丛林商略甚众,自非道眼明白亲见作家莫能明也。大愚芝禅师每问僧曰:“文殊是七佛之师,为甚么出此女子定不得,罔明菩萨下方而至,但弹指一声,便能出定?莫有对者。乃自对曰:“僧投寺里宿,贼入不良家。”予滋爱其语,作偈记之,曰:“出定只消弹指,佛法岂用功夫。我今要用便用,不管罔明文殊。”云庵和尚见之,明日,升座用前话,乃曰:“文殊与罔明见处有优劣也无?若言无,文殊何故出女子定不得?只如今日行者击动法鼓,大众同到座前,与罔明出女子定是同是别?”良久,曰:“不见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亦有偈曰:“佛性天真事,谁云别有师。罔明弹指处,女子出禅时。不费纤毫力,何曾动所思。众生总平等,日用自多疑。”

  大愚芝禅师作偈绝精峭,予尤及见,老成多诵之,其作《僧问洞山“如何是佛”答云“麻三斤”》偈曰:“横眸读梵字,弹舌念真言。吹火长尖嘴,柴生满灶烟。”又作《云门普字》偈曰:“说佛说法广铺舒,矢上加尖也太愚。明眼衲僧旁觑见,一条拄杖两人舁。”又示众曰:“沙里无油事可哀,翠岩嚼饭喂婴孩。他时好恶知端的,始觉从前满面灰。”

  李留后端愿问达观禅师曰:“人死识当何所归?”答曰:“未知生,焉知死?”对曰:“生则端愿已知。”曰:“生从何来?”李留后拟议,达观揸其胸曰:“只在遮里思量个甚么?”对曰:“会也只知贪程,不觉蹉路。”灰观拓开曰:“百年一梦。”又问:“地狱毕竟是有是无?”答曰:“诸佛向无中说有,眼见空花;太尉就有中觅无,手揸水月。堪笑眼前见牢狱,不避心外见天堂。欲生殊不知欣怖在心善恶成。太尉但了自心,自然无惑,。”进曰:“心如何了?”签曰:“善恶都莫思量。”又问;“不思量后,心归何所?”达观曰:“且请太尉归宅。”师初住舒州,继住润州浮玉山,禅者景向。嘉祐五年正月元日,登堂,叙出世始末,大众悲恋。下座,入方丈,跌坐。众复拥至,以手挥曰:“各就壁立,勿哗。”少顷,寂然而逝。

  予读《大宋僧史会要》,爱隋大臣杨公素识度明正。尝游嵩山,见书壁,指问道士曰:“此何像?”对曰:“老子化胡成佛图。”杨公曰:“何不化胡成道,而反成佛耶?”道士不能答,传以为名言。

  雪窦通禅师,长沙岑大虫之子也。每谓诸同伴曰:“但时中常在,识尽功成。瞥然而起,即是伤他,而况言句乎?故石霜诸禅师宗风多论内绍外绍、臣种王种,借句挟带,直饶未尝忘照,犹为外绍,谓之臣种,亦谓之借,谓之诞生。然不若丝毫不隔,如王子生下,即能绍种,谓之内绍,谓之王种,谓之句,非借也。借之为言一色边事耳。不得已应机利生,则成挟带。”汾阳无德禅师偈曰:“士庶公侯一道看,贫富贤愚名渐次。将知修行,亦须具眼。”予参至此,每自嗟笑,嗟堂中首座昧先师之意而脱去,笑罗山大师不契而识岩头。及观枣柏大士之论曰:“当以止观力,功熟乃证知。急亦不得成,肝亦不得。但知常不休,必定不虚弃。如乳中有酪,要须待其缘。彼缘缘之中,本无有作者。故其酪成已,亦无有来处,亦非是本有。如来智慧海。方便亦如是”是以知古老宿行处,皆圣贤之言也。

  幽州盘山积禅师有言曰:“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若能如是,是真出家。”大法眼禅师曰:“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夜月,任运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元是住居西。”邃导师曰:“老僧平生百无所解,只是日日一般。虽住此间,随缘任运。今日诸上座与?本无异也。”

  古之人有大机智,故能遇缘宗,随处作主。岩头和尚曰:“汝但识纲宗,本无是法。”予尝与客论灵云《见桃花》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今更不疑。’沩山老子无大人相,便云:‘从缘入者,永无退失。’独玄沙曰:‘谛当,甚谛当!敢保老史犹未彻在。’”客问:“予未彻之处安在哉?”为作偈曰:“灵云一见不再见,红白枝枝不乎花。叵耐钓鱼船上客,却来平地辘鱼虾。”

  五祖戒禅师喜勘验衲子,时大岳、雪窦号为饱参,且有机辩。至东山之下,雪窦令大岳先往。岳包腰径入方丈。时戒归,自外见之,呼云:“作什么?”岳回首,以手画圆相示之。戒曰:“是什么?”岳曰:“糊饼。”戒曰:“趁炉灶热,更搭一个。”岳拟议,拽拄杖趁出门。岳曰:“显川遮关西子无面目,休去好。”戒暮年弃其徒来游高安。洞山宝禅师,其法嗣也。宝好名,卖之,不为礼。至大愚,未几倚拄杖于僧堂前,谈笑而化。五祖遣人来取骨石,归塔焉。

  沩山大圆禅师曰:“道人之心,质直无伪,无背无面,无诈妄心。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无附物即得。从上诸圣只是说浊边过患,若无如许多恶觉情见想习之事。譬如秋水澄驶,清净无为,淡泞无碍,唤作道人,亦名无事人。”或问:“顿悟之人更用修否?”曰:“若真实悟得底,他自知时节。修与不修,是两头语。今虽从缘得一念,顿悟自理,犹有无始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可别有一法教渠修行趣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纵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计始得。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直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当时学者常疑佛性本业具足,何须复修。设不修行,无缘证圣。情随向背,终落断常。不知三世如来,十方菩萨,所有修习,皆自随顺觉性而已。则大沩所谓“修与不修是两头语”,不亦宜乎!

  法眼禅师之子有慧明道人者,知见甚高,下视诸方。初庵于大梅山,有禅者来游,明问曰:“近离何处?”对曰:“成都。”曰:“上座离成都到此山,则成都少上座,此间剩上座。乘则心外有法,少则心法不周。说得道理即住,不会即去。”禅者莫能对。又迁止天台山,有彦明道人者,俊辩自负,来谒师。师问曰;“从上先德有悟者么?”对曰:“有之。”曰:“一人发真归源,十方虚空悉皆消殒。”举手指曰:“只今天台山嶷然,如何得消殒去?”明张目直视遁去。又问诸老宿曰:“雪峰塔铭曰:‘夫从缘而有者,始终而成坏;非从缘而有者,历劫而长坚。’坚之与坏即且止,雪峰只今在什么处?”予谓禅宗贵大机大用,不贵知解。云庵每曰:“汝辈皆知有,只是用不得。”如慧明道人,可谓善用者也。

  予读《传灯录》,爱老安之子所谓破灶堕者深证无生,恨不与之同时而生也,绍圣中,再游庐山,见其画像,为作赞曰:“嵩山屋老灶有神,民争祠之日宰烹。师与门人偶经行,即而视之因叹惊:‘此虽土瓦和合成,是中何从有圣灵?’以杖敲之辄堕倾,须臾青衣出笑迎:‘谢师为我谈无生。”言讫登空如鸟轻。门人问之拜投诚,伏地但闻破堕声。君看一体情非情,皎如朗月悬青冥,未证据者以事明。鞭草血流石吼声,涅槃门开见户庭。老安怜儿为作名,金屑虽贵翳眼睛。”

  金华怀志上座性夷粹,饱经论,东吴学者尊事之。尝对客曰:“吾欲会天台、贤首、唯识三宗之义,折中之为一书,以塞影迹之诤。”适有禅者居坐末,曰:“贤首宗祖师谓谁。”志曰:“杜顺和尚。”禅者曰:“顺有《法身颂》曰:‘怀州牛吃禾,益州马腹胀。天下觅医人,炙猪左膊上。’此义合归天台、唯识二宗何义耶?”志不能对。禅者曰:“何不游方去?”志于是罢讲南询。至洞山,时云庵和尚在焉,从之游甚久。去游湘上,庵于石头云溪二十余年,气韵闲谈。过客谒之,多不言。侍者问之,答曰:“彼朝贵人多知多语,我粥饭僧,见之自然口吻迟钝。”予曾问:“住山有何趣味?”答曰:“山中住,独掩柴门无别趣,三个柴头品字煨,不用援毫文彩露。”又曰:“万机俱罢付痴憨,踪迹常容野鹿参。不脱麻衣拳作枕,几生梦在绿梦庵。”年六十二,思归江南依故人照禅师。照住龙安,遂坐去。予尝作偈寄之曰:“看遍三湘万顷山,江南归去卧龙安。只将一味无求法,留与丛林作样看。”又曰:“闹中抛掷亦奇哉,句里藏身活路开。生铁心肝含笑面,不虚参见作家来。”

  杭州上天竺辩才法师元净悟法华三昧,有至行,弘天台教,号称第一,东吴讲者宗向之。时秀州有狂人号回头,左道以鼓流俗,宣言当建{宀卒}堵波为吴人福田施者云,委然惮入杭境,以辩才不可欺故也。不得已,先以钱十万诣上天竺饭僧,且遣使通问,曰:“今以修造钱若干,愿供僧一堂。”净答其书曰:“道风远来,山川增胜。诲言先至,喜慰可量。承以营建净檀,为饭僧之用。窃闻教有明文,不许互用。圣者既遗明诲,不知白佛当以何辞?伫闻报章,即令撰疏文也。”狂人大惊惭,见其徒然。净之门弟子亦劝且礼之以化俗,净厉语曰:“出家儿须具眼始得,彼诚圣者,吾敢不恭?如其诞妄,知而同之,是失正念。吾闻圣者具他心通,今夕当与尔曹处。请于明日就此山与十方诸佛同斋,即如法严敬,跪读疏文楚之。”明日,率众出迎,而所谓狂人者竟不至。学者皆服。

  汾阳无德禅师见七十一员善知识,前后八请,皆不出世,燕居襄阳白马寺。并汾道俗千余人诣其居,劝请说法。既至,宗风大振,迹不越阃,自为《不出院歌》以见志。北地苦寒,因罢夜参。忽有梵僧乘云而至,问所以不说之意,师以众僧不可夜立为词。梵僧曰:“时不可失。此众虽不多,然中有六人,异日为大宗师,道荫人天,可开大慈。为法施不可[A092]也。”言卒而没,师明日上堂,曰:“胡僧金锡光,为法到汾阳。六人成大器,观请为敷扬。”时大愚芝、石霜圆、琅琊觉、法华举诸公咸在会下。

  永嘉禅师偈曰:“若以知知寂,此非无缘知。如手执如意,非无如意手。若以自知知,亦非无缘知。如手自作拳,非是不拳手。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不可为无知,以性了然故。不同于木石,如手不执物。亦不自作拳,不可为无手。以手安然故,不同于兔角。”智觉禅师曰:“斯为禅宗之妙,故今用之。而复小异,以彼但显无缘真智,以为真道。若夺之者,但显本心,不随妄心,未有智慧照了心源,故须能所平等,等不失照,为无知之知。此知之于空寂于无生如来藏性,方有妙耳。”智觉之意,欲偈兼言明悟;永嘉止说悟后之病。二老之言皆是也。然天下之理,岂可以一言尽耶?永嘉之偈不必夺亦可也。

  《正宗记》评三祖大师曰:“尊者初虽不自道其姓族乡邑,后之于世复三十余载,岂绝口而略不云乎?此可疑也。”曰:“予视房碑曰:大师尝谓道信云:‘有人借问,勿道于我处得法。’此明尊者自绝之甚也。至人以物迹为大道之累,乃忘其心,今正法之宗犹欲遗之,况其姓族乡国俗间之事,肯以为意耶?”予读至此,知明教所得多矣。王文公亦曰:“古之有道者,功业有不足以累其怀,况身后之名乎?如亮公之逃西山,常公之庵大梅,归宗之眯其目,法正之不言名姓,是诸老皆能践其所闻者也。故其化去数百年,凛凛尚有生气。彼无意于此,世争与之,葢理之固然。

  南禅师住归宗时,遣化至虔上。化人还,白曰:“虔有信士刘君,临行,送至郊外,祝曰:‘为我求老师偈一首,为子孙世世福田。’”明年,师以偈寄之,曰:“虔上僧归庐岳寺,首言居士乞伽陀。援毫示汝个中意,近日秋林落叶多。”后四十年,云庵复住归宗,法席盛于前。刘君之子持此偈来饭僧,叙其事。云庵上堂,有偈曰:“先师昔住金轮日,有偈君家结净缘。我住金轮还有偈,却应留与子孙传。”

  《涅槃经》中有闻赞佛为大福德,怒曰:生经七日,母便命终,岂谓大福德相?”赞者曰:“年志俱盛,而不卒暴。打之不嗔,骂之不报,是故我言大福德相。”怒者闻而心服。故慈为无尽福德相,故沙门能世福田者,以慈修身故也。

  永明和尚曰:“此重玄门,名言路绝,随智所演,以广见闻。唯证方知,非情所解。若亲证时,悉是现量之境,处处入法界,念念见遮那。若但随文义所解,只是阴识依通,当逆顺境时,还成滞碍;遇差别问处,皆是疑情。”如盐官安禅师问华严大师云:“《华严经》有几种法界?”对曰:“略而言之,有十种法界。广而言之,重重无尽。”盐官举拂子云:“是第几重法界?”大师俯首,拟答之。盐诃曰:“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出去。”予闻华严宗曰:“胜热婆罗门火聚刀山,是般若无分别智。”彼疏义者,如叶公画龙,真龙忽见,投笔怖走。

  洞山圆禅师嗣雪窦,年甚少,开先暹道者举之以应筠人之请。时南禅师住黄檗,因出邑相见于净戒寺。南公默无所言,但焚香相向,危坐而己。自申时至三鼓,圆公即起曰:“夜深妨和尚偃息。”趋出。明日,各还山。南公偶问永首座:“汝在庐山,识今洞山老否?”永曰:“不识,止闻其名。”久之,进曰:“和尚此回见之如何人?”南公曰:“奇人。”永退问侍者:“汝随和尚见洞山,夜语及何事?”侍者以实告,永笑曰:“疑杀天下人。”

  志公和尚《十二时歌》大明佛祖要妙,然年代浸远,昧者多改易其语,以徇其私,其大害意者,如曰:“夜半子,心住无生即生死,心法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没文字。”乃作“生死何曾属有无”,言则工矣,然下句血脉不贯,既曰“生死不属有无”,又曰“用时便用”,何哉?

  予在湘山道林,有僧谓予曰:“吾初看六祖风幡因缘,久之,偶仰首就架取衣,方荐其旨。”予戏曰:“非举目见风幡时节耶?”僧首肯之。予曰:“祖师夜闻二僧征诘,即谓曰:‘非风幡动,仁者心动。’纵其张目,于暗中,二僧何以识之?”僧大愠而去。无尽居士尝为予言:“顷京师见慧林一僧谈禅,不肯诸方。吾问蚬子答祖师西业意。乃曰:‘神前酒台般意旨如何?’其僧张目直视,曰:‘神前酒台般。’无尽戏之曰:‘庙中是夕有灯则已,不然蚬子佛法遂为虚施。’”

  灵源禅师谓予曰:“吾尝在龙舒见龙门显道人,发课莫有能迯其言者,意必有道。显曰:‘但有所见即道,微入思维,即不灵矣。’”予故人耶溪邹正臣能言五行,其精妙世以一二数,亦尝告予以此意。彼术之至者且尔,况有大于此者,而欲以思虑求乎?

  邓峰永庵主尝问僧审奇:“汝久不见,何所为?”奇曰:“近见伟藏主有个安乐处。”永曰:“似举似我。”奇因叙其所得,永曰:“汝是伟,未是奇。”莫测,归语于伟。伟大笑曰:“汝非永不非也。”奇走质于积翠南禅师,南公亦大笑。永闻之,作偈曰:“明暗相参杀活机,大人境界普贤知。同条生不同条死,笑倒庵中老古锥。”观其语言,想见当时法喜游戏之逸韵,使永公施于今,则其取诟辱必矣。

  临济大师临终《付法》偈曰:“沿流不止问如何,真照无边说似他。离相离名如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而传者作“急不磨”曹山和尚释“枯木龙吟,骷髅无识”语,作偈曰:“枯木龙吟方见道,骷髅无识眼方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而传者作“消不尽”。二宗两偈甚微,而一失其旨,则为害甚大,故不可不辨。所言“用了急须磨”者,船子曰:“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是也。“喜时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者,达观所谓“偏正互纵横,迢然忌十成。龙门须要透,鸟道不堪行。石女霜中织,泥牛火里耕。两头如脱得,古木一枝荣”是也。

  无尽居士尝问予曰:“悟本大师作《五位君臣》偈,其正中来曰:‘但能莫触当今讳,也胜知朝断舌才。’先德之意虽明妙挟然,‘知朝断舌’必有本据,而言前古无断舌事。”矧曰:“知朝尤无谓也。将非后世传录之误耶?”予曰:“旧本曰‘也胜前朝断舌才’,意用隋贺若弼之父敦为宇文护所害之,临刑戒之曰:‘吾以舌死。’引若弼舌,以锥刺之出血,使慎口。隋兴唐之前,前朝刺舌,非知朝明矣。然断舌、刺舌意则同耳。”无尽嘱予记之。

  道圆禅师,雄州人,性纯至。少游方,虽饱参而未大通透。闻南禅师居黄檗积翠庵,往依之。一日,燕坐下版,闻两僧举百丈野狐因缘,一僧曰:“只如不昧因果,也未脱得野狐身。”一僧应声曰:“便是不落因果,亦何曾堕野狐身耶。”圆悚然异其语,不自觉其身之起,意行上庵头,过涧,忽大悟。见南公,叙其事,未终,涕交顺。南公令就侍者榻。熟寐,忽起作偈曰:“不落不昧,僧俗本无忌讳,丈夫气宇如玉,争受囊藏被葢。一条榔栗任纵横,野狐跳入金毛队。”南公大笑。久之,又作《风幡》偈曰:“不是风兮不是幡,白云依旧覆青山。年来老大浑无力,偷得忙中些子闲。”予昔闻云庵大称赏之,谓其机锋不减英邵武。云庵化去,偶检故书,见其手疏,此二偈意若欲传其未果者,于是录之。或闻圆公住大庾云封寺。

  皓月供奉问长沙岑禅师曰:“永嘉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偿夙债。’只如师子尊者、二祖大师为甚么亦偿夙债?”长沙曰:“大德不识本来为空。”曰:“如何是本来空?”长沙曰:“业障是。”又问曰:“如何是业障?”长沙曰:“本来空是。乃有偈曰:“假有元非有,假灭亦非无,不从非缘生。是故则无有,能起于业者。无业无作者,何有业生果?若具无有果,何有受业者?……问曰:“汝虽种种破业果报及起业者,现见众作业受果报,是事云何?’答曰:‘如世尊神通,所作变化人。如是变化人,复作变化人。如初变化人,是名为作者。亦化人所作,是则名为业。诸烦恼及业,皆如幻与梦,亦如炎与响。’”以龙胜之意会长沙之言,达无作妙旨。游此世界,如梦中了了,醉里惺惺。

  汾州无德禅师示徒多谈洞山五位、临济三玄,至作广志歌,明十五家宗风,岂非视后进随于参寻,得少为足警之以遍参耶?今有问知识者,则答曰:“吾家自有本分事,彼皆古人一期建立门庭言语耳,何足究哉?”正如有不识字者,执卷问屋愚子,屋愚曰:“此墨填纸耳,安用问我哉?”三尺童子莫不笑之。昔有僧问雪峰和尚:“临济有四喝,意旨如何?”雪峰曰:“我初发足,便往河北。不意中途大师化去,因不及见之。他家宗旨,我所未知。汝寻彼儿孙问之。”僧以问南院,且言雪峰尝遣之之意。南院望雪峰再拜曰:“和尚真善知识!”呜呼!今试譊々语人如屋愚子者,闻雪峰用处,可不面热汗下耶?

  雪峰悦禅师见僧荷笼至,则曰:“未也更三十年定乘马行脚。”法云秀禅师闻包腰至者,色动颜面。彼存心于丛林,岂浅浅哉?今少年较刍见其画像,则指曰:“遮不通方汉也死耶?”

  《首楞严经》曰:“一切世间,生死相续。生从顺习,死从流变。临命终时,未舍暖触。一生善恶,俱时顿现。”古释至此多略之,滋以为恨。及读宝积经,有意释此。今系于其下,曰:“善恶之业所自作时,一生之中何不自见,至舍受时方始顿现者?人生如梦,方作梦时,岂能自知是梦非梦?要须觉时,梦中之事了然自现,不待寻绎。亦复如是。”

  福严感禅师面目严冷孤硬,秀出丛林,时谓之“感铁面”。首众僧于江州承天,时佛印元禅师将迁居蕲州,斗方誉于郡守,欲使嗣续之,且召感语其事。感曰:“某念不至此。和尚终欲推出为众粥饭主人,共成业席,不敢忘德。然若使嗣法,则某自有师矣。”佛印心服之。业已言之,因成就,不敢复易。遂开法,为黄龙之子,道价重一时。居常悬包倚杖于方丈,不为宿夕计。郡将已下皆信敬之。有太守,忘其姓名,新下车,以事临之。感笑,作偈投郡庭,不揖而去。偈曰:“院是大宋国里院,州是大宋国里州。州中有院不容住,何妨一钵五湖游。”太守使人追之,已渡江去矣。

  余杭政禅师住山,标致最高。时蒋侍郎堂守钱塘,与师为方外友。师每来谒之,则跨一黄牛,以军持挂角上,市人争观之,师自若也。至郡庭,始下牛,笑语终日而去。一日,蒋公留师,曰:“适有过客,明日府中当有会,吾师固不饮,能为我少留一日,因款清话?”师诺之,蒋公喜甚。至明日,使人要之,留一偈而去矣,曰:“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惟。为僧只合归岩谷,国士筵中甚不宜。”皆仰其高韵。又作《山中》偈曰:“桥上山万重,桥下水千里。惟有白鹭鸶,见我常来此。”冬不拥炉,以荻花作球,纳足于中。客至,共之。清论无穷,秀气逼人。秋夏好玩月,盘膝大盆中,浮于水上,自旋其盆,吟笑达旦,率以为常。九峰鉴韶禅师尝客门下,韶坦率垢污,不事事,每窃笑之。一夕,将卧,师使人呼韶,不得己,颦頞而至。师曰:“好月!劳生扰扰,能几人暇与之对耶”?韵唯唯。已而呼行者熟炙,韶方饥,意作药石。久之,乃桔皮汤一盏。

  灵源禅师谓予曰:“有居士吴敦夫才敏,锐意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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