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清录 - (TXT全文下载)

用者,香炉之制始于此,亦有伪者,当以物色辨之。

  ○ 古器不知名

  余姚一达官家有古铜盆,大如火炉而周回有十二环。婺州马铺岭人家,掘得古铜盆,而两环在腹下足之上。此二器文字所不载,或以环低者为古敧器。

  ○ 追蠡

  禹之声尚文王之,声以追蠡,赵岐注:“以追为钟纽”。于义未安“追者琢也”。诗云:“追琢其章”。今画家滴粉令凸起,犹谓之追粉。所谓追蠡,葢古铜器欵文追起处,漫灭也。赵氏释蠡为絶亦非絶,葢剥蚀也。今人亦以器物用久而剥蚀者为蠡。

  ○ 舂陵塜镜

  道州民,于舂陵侯塜得一古镜,于背上作菱花四朶极精巧,其镜面背用水银,即今所谓磨镜药也。镜色畧昏而不黑,并无青緑色及剥蚀处。此乃西汉时物,入土千余年,其质并未变,信知古铜器有青緑剥蚀者,非三代时物无此也。

  ○ 晋塜古器

  或傅:嵊县僧舍治地得砖,上有永和字。及得铜器,如今香炉而有葢。上仰三足如小竹筒空而透。上筒端各有一飞鹤,炉下亦三足,别有铜盆承之。

  ● 怪石辨

  恠石小而起峯,多有岩岫耸秀嵚嵌之状,可登几案观玩,亦竒物也。其余有灵璧、英石、道石、融石、川石、桂川石、邵石、太湖石、与其它杂石,亦出多等。今列于其后。

  ○ 灵璧石

  灵璧石出绛州灵璧县。其石不在山谷,深山之中掘之乃见,色如漆,间有细白纹如玉,然不起峯,亦无岩岫,佳者如菡萏或如卧牛如蟠螭,扣之,声清越如金玉,以利刁刮之畧不动,此石能收香,斋阁中有之则香云终日盘旋不散,不取其有峯也。伪者多以太湖石染色为之,葢太湖石亦微有声,亦有白脉,然以利刀刮之则成屑。

  ○ 英石

  英州出此石。如铜矿,声亦如铜。倒悬生岩下,以锯取之。故底有锯痕,大者或长七八尺,起峯至二三寸,亦几案竒玩。然色润者可爱,枯燥者不足贵也。

  ○ 道石

  道州石亦起峯可爱,但石麄又枯燥之甚,且体脆不任冲撞。

  ○ 融石

  融州老君洞所出。亦起峯,麄燥体脆又甚于道州石。

  ○ 川石

  竒耸高大可爱,然多人力雕刻后,置急水中舂撞之,其色枯燥。

  ○ 桂川石

  靖江府所出。虽出自然,然石麄而色不佳,或有玲珑者雅,宜置之花槛中,它无用也。

  ○ 邵石

  宝庆府所出。色黒,多以作博棊子刻作笔架,并无自然峯峦。

  ○ 太湖石

  出平江太湖。土人取大材或高一二丈者,先雕刻置急水中舂撞之,久如天成。或用烟薫或染之,色亦能黒,微有声,宜作假山用。

  ○ 怪石有水自出

  绍兴一士大夫家有异石,起峯峯之趾有一穴,中有水应潮自生,以之供研滴。嘉定间,越帅以重价得之。

  ○ 东坡小有洞天

  东坡小有洞天石。石下作一座子,座中蔵香炉,自变量窍正对岩岫间,每焚香则烟云满岫。今在豫章郡山谷家,其家珍重,常与谷身同置一匣。

  ● 研屏辨

  ○ 山谷乌石砚屏

  古有研屏或铭砚,多镌于砚之底与侧。自东坡山谷始作砚屏,既勒铭于砚,又刻于屏,以表而出之。山谷有乌石、研石屏,今在婺州义乌一士夫家。南康军乌石,葢乌石坚耐,它石不可用也。

  ○ 宣和玉屏

  洪景卢《夷坚志》云:“一士夫赴官就道,其子妇方怀妊,轿夫颠仆而半产,乃翁呼轿夫欲治之,夫曰:‘逼晓不辨道路,为一石所碍’。翁不信,亲往视之,匾阔微吐,良玉璞也。携诸玉工解作三片。青质白章成山林、云月、飞鸟象歴歴分明,自取其二,以一谢工。工治作屏,因贵珰以献御府,惜其无对。召工问之,工具以士夫姓名对,被旨以重赏。宣辏成三屏,置之玉虚殿。”

  ○ 永州石屏

  永州祁阳石。虽成纹景,丛杂不清逺,又多刻画而成。以手摸之,有凸凹可验。间有自然者,不甚佳。

  ○ 蜀中松林石

  蜀中有石,解开自然有小松形,或三五十株行列成径,描画所不及,又松止高二寸,正堪作研屏。屏之式,止须连腔脚高尺一二寸许,阔尺五六寸许,方与葢小研相称。若髙大,非所宜。其腔宜用黑漆并乌木,不宜用钿花犀牛之类。

  ○ 画屏

  取名画,极低小者。嵌屏腔亦佳,但难得耳。古人多留意作玩面,大如小盌者亦宜,嵌背茍非名笔则不可,或用古人墨迹亦妙。

  ● 笔格辨

  ○ 玉笔格

  惟黒白琅玕二种玉。可用须镌刻,象山峯耸秀而不俗方可,或碾作蛟螭尤佳。尝见一士家用玉作二小儿交臂作戏,面白头黒而红脚白腹,以之格笔竒絶。或以小株珊瑚为之,以其有枝,可以为格也。

  ○ 铜笔格

  铜笔格须竒古者为上,然古人少曾用笔格。今所见铜铸盘,螭形圆而中空者,乃古人镇纸,非笔格也。

  ○ 石笔格

  灵璧、英石,自然成山形者可用。于石下作小漆朱座,高半寸许,竒雅可爱。

  ● 水滴辨

  ○ 晋人水盂

  余尝见长沙故官家有小铜器,形如桶,可容一合,号右军砚水盂,其底内有永和字,此必晋人贮水以添砚池者也。古人无水滴,晨起则磨墨汁盈砚池,以供一日用,墨尽复磨,故有水盂。

  ○ 铜水滴

  铜性猛烈,贮水久则有毒,多脆笔毫,又滴上有孔受尘,水所以不清,故铜器不用。金银锡者尤猥俗。今所见铜犀牛、天禄、蟾蜍之属,■〈行外缶内〉衘小盂者,皆古人以之贮油点灯。今误以为水滴耳,正堪作几案玩具。

  ● 古翰墨真迹辨

  ○ 南北纸

  北纸用横帘造,纸纹必横。又其质松而厚,谓之侧理纸。桓温问王右军求侧理纸是也。

  南纸用竖帘,纹必竖。若二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葢[东晋]南渡后,难得北纸,又右军父子多在会稽,故也。其纸止高一寸许而长尺有半。葢晋人所用大率如此,验之兰亭押缝可见。

  ○ 硬黄纸

  硬黄纸:唐人用以书经,染以黄蘗,取其辟蠧。以其纸如浆,泽莹而滑。故善书者多取以作字。今世所有二王真迹或有硬黄纸,皆唐人仿书,非真迹也。

  ○ 建安帖真迹

  王氏所蔵右军建安帖真迹,今在长沙士夫家。其帖末云:“四月五日羲之报,建安灵柩至胡世将”。曾以此帖勒于豫章,其建安灵柩字提起别作一行,葢古人简帖写至它人事或称尊长耆,旧处皆如今人提空,此常事也。予屡见硬黄仿书,亦然今长沙所见建安二字,乃与羲之报字相连而不提空。岂有硬黄提空而真迹反不提空。此乃搨淳化阁帖,赝作无疑。葢太宗朝刻淳化阁帖,乃侍书待诏王着。勒者小人不学,故于古人提空处皆聫属之,此犹可也。至于虫鼠侵蚀,与字之漫灭者,皆不空缺而强率聫之,故多读不成,鬻书者多以故纸浸汁染旧迹墨,又以杂朱作为印章,令昏闇。殊不知尘水浸纸,表里俱透,若自然旧者,其表故色,其里必新,微掲视之则见之矣。古人印章必用上等朱,譬如古画着色,愈久愈新初,未尝昏闇也。

  ○ 鲁公真迹

  颜鲁公之后寓居永嘉。好事者守郡,闻其家有鲁公真迹一筐,以狱事罗织之而择其尤者摹郡斋,筐书遂归泉南,晚年卜居武夷之下,以声妓自随,一夕暴雨洪水发漂,所居无踪迹,其人暴尸溪侧,筐不知所在。

  ○ 宋朝名贤书

  朝中名贤书,惟蔡莆阳、苏许公、易简、苏东坡、黄山谷、苏子美、秦淮海、李龙眠、米南宫、吴练塘、传朋、王逸老,皆比肩古人。

  莆阳典重有法度。许公无愧杨法华。东坡草圣得意,咄咄逼颜鲁公。山谷乃悬腕书,深得兰亭风韵,然行不及真,草不及行。子美乃许公之孙,自有家法,草圣可亚张长史。淮海专学锺王,小楷姿媚遒劲可爱。龙眠于规矩中特飘逸,绰有晋人风度。南宫本学颜,后自成一家,于侧掠拿趯动,循古法度,无一笔妄作。练塘深入太史之室,时作锺体。逸老殆欲欺凌怀素,或谓过矣。

  ● 古今石刻辨

  ○ 北碑纸

  北纸用横帘,其质松而厚,不甚渗墨。以手拂之,如薄云之过青天,犹隐隐见白纸处。凡北碑皆然,且不用油蜡,可辨。

  ○ 御府珍储

  徽宗御府所储书,其前必有御笔金书小楷标题,后有宣和玉瓢御宝。[淳佑]壬寅于临安客舍,见永嘉一士人蔵一法帖,乃唐人硬黄仿右军书。前有金字御笔云:“王右军书长者帖”。后有宣和玉瓢様御宝。今售墨迹者或云:“古人真迹皆笔势相聫属,后世赝作者,必逐字为之,殊不知此论行草者也。若楷书则此说难用”。古人真字迹,书虽不连而意实相聫属,观其意可也。若泥其说误矣。

  ○ 古人用墨

  古人晨起,必浓磨墨汁满砚池中,以供一日之用。用不尽则弃去,来朝再作。故,池必大而深,其真草篆皆用浓墨,至行草过笔处,虽如丝发,其墨亦浓。近世,独吴传朋深得古人笔法,其它不然也。

  ○ 响搨伪墨迹

  以纸加碑上,贴于窗户间,以游丝笔就明处圈却字画,填以浓墨,谓之响搨。然圏隐隐犹存,其字亦无精采,易见。

  ○ 真迹难存世

  言纸之精者可及千年,今去二王纔八百余年而片纸无存。不独晋人,如唐世善书之迹,甫三百余年亦希如星凤,何也?尝考其故,葢物之竒异者,常聚于富贵有力之家。一经大盗、水火则举羣失之。非若它物散落诸处,犹有存者。桓玄之败,取法书名画一夕尽焚,所丧几何哉,良可悲也。

  ● 古今纸花印色辨

  ○ 淳化阁帖

  太宗朝捜访古人墨迹,令王着铨次,用枣木板摹刻十张于秘阁。故时有银锭纹,前有界行目録者是也。当时,用李廷珪墨拓打,手揩之不污手。惟亲王宰执使相拜除,乃赐一本,人间罕得,当时每本价已百贯文。至[庆厯]问禁中火灾,其板不存。今所见阁帖多乏精神焉。有绛帖以阁本重摹,而袐阁反不如绛帖精神乎?则此可以观也。

  ○ 绛帖

  绛州法帖二十卷,乃潘舜臣用淳化帖重模而参入别帖,然比今所见阁帖,精神过之。舜臣事力单微而自能镌石,虽井阑阶砌背,徧刻无余。所以段数最多或长尺余者。舜臣死,二子析而为二。长者负官钱,没入(干/十)卷于绛州。绛守重模下,十卷足之。幼者复重摹上十卷,亦足成一部。于是绛州有公私二本。[靖康]兵火,石并不存,金人百年之间重模,至再[庆元]间,予官长沙尝见旧宰执家,有南渡初亲自北方携得舜臣元所刻,未分析时二十卷。其家珍蔵,非得千缗(官/百)陌,不肯与人。乃北纸北墨,精神焕发,视金时所摹者,天渊矣。

  ○ 潭帖

  淳化阁帖既颁行,潭州即模刻二本,谓之潭帖。予尝见其初本,当与旧绛帖鴈行。至[庆厯]八年,石已残缺。永州僧希白,重摹东坡,犹嘉其有晋人风度。[建炎]敌骑至长沙,守城者以为炮,石无一存者。绍兴初,第三次重摹,失真逺矣。

  ○ 临江帖

  刘次庄模阁帖于临江,用工颇精致且石坚,至今不曾重模。独二卷略残缺,然拓本既多,颇失锋芒。今若得初本锋芒未失者,当在旧绛帖之次,新潭帖之上。然其释文间有讹处。

  ○ 蔡州帖

  上蔡临模绛帖上十卷,虽比旧绛帖少下十卷。而迥出临江之上。予尝见于长沙两府刘轙家。

  ○ 武冈帖

  武冈军重摹绛帖二千卷,殊失真,石且不坚,易失精神。后有武臣守郡,嫌其字不精采,令匠者即旧画存刻,谓之洗碑,遂愈不可观,其释文尤舛谬。然武冈纸类北纸,今东南所见绛帖,多武冈初本耳。验其残缺处自可见,

  ○ 武陵帖

  武陵帖亦二十卷。杂取诸帖重摹,而参以人间未见者。其间,惟右军小字黄庭最妙。他帖无所用也。

  ○ 彭州帖

  彭州帖亦刻歴代法帖十卷,不甚精采,纸色类北纸,人多以为北帖。

  ○ 元佑秘阁续帖

  [元佑]中,奉旨以淳化阁帖之外续,所得真迹刻续法帖。元本在禁中,后过太清楼。今会稽重摹本,无不减古绛帖也。

  ○ 又名太清楼帖

  淳化阁帖板虽禁中,火灾不存而真迹皆藏御府。至[徽宗]朝,奉■〈上上日下〉以御府所藏真迹重刋于太清楼,而参入他竒迹甚多,其中间有兰亭者是也。名曰太清楼帖。

  ○ 淳熙秘阁续法帖

  高宗圣学天成,奎文焕发,肆笔成书。埀法万世寿皇,重规叠矩,宸画尤妙。南朝访遗书多得晋唐旧迹,至[淳熙]间,奉旨以御府珍储,摹勒入石,名淳熙秘阁续帖,置秘书省。宝庆火灾,其石不存。

  ○ 汝州帖

  汝州帖,乃王宷辅道摘诸帖中字牵合为之。每卷后有汝州印,为黄伯思所掊击,不值一文。今会稽又以汝帖重开,谓之兰亭帖,真实侈靡耳。宋宣献公刻赐书堂帖,于山阳金乡,首载古钟鼎器,识文絶妙。但二王帖诠择未精,今苦不存。胡龙学世将刻豫章法书,种种精妙。今已重模,后有小字隶书。范忠宣公子弟戒者是初本。许提学闲刻二王帖于临江,模勒极精,诚少诠择。庐江李氏刻甲秀堂帖,前有王颜书,多世所未见,但继以本朝名公书颇多,大抵今人书自当作一等耳。曹尚书彦约刻星凤楼帖于南康军,虽以众刻重模,精善不茍,并无今人书。韩郡王侂胄刻羣玉堂帖,所载前代遗迹多有未见者。后亦多本朝人书,韩败后入秘书省。

  ○ 兰亭帖

  兰亭帖,世以定武本为冠。自薛珦作帅,别刻石,易去于元石,镌损清流映带四字以惑人。然元本亦有法可辨镌损四字,一也。管弦之盛上,不损处若八行小龟形,二也。是日也观宇宙两行之间,界行最肥,而直界伸脚十字下出横阑外,三也。管弦之盛,盛字之刀,锯利如钩,四也。痛字改笔处劲不模糊,五也。兴感之由,由字类申,列叙之列,其坚如铁钉,此其大畧也。然定武又自有肥痩二本,而镌损者乃痩本,为真定武无疑。何以知之?今复州本以真定武本重模,亦镌损四字,其字极痩,王顺伯尤延之争辨如聚讼,然痩本风韵竟胜,岂能逃识者之鍳。其痩本之石,宣和间就薛珦家宣取收入禁中,龛于睿思殿东壁。[建炎]南渡,宗泽遣人护送此石至维扬,兵入维扬,不知所在。或云:金人以毡裘裹之车载而去。

  ○ 乐毅论

  世传二王帖皆以真迹摹勒。独乐毅论就石书丹,其石在高学士绅家,已残缺。至海字后转属赵立之处。今重摹者,犹有赵立之印。予[嘉熙]庚子自岭右回至宜春,见元本于一士人家。用北纸北墨,无一残缺而清劲遒媚,正类兰亭字形,比今世所见重摹本几小一倍。此葢齐梁间拓本,真人间希世之宝。

  ○ 锺元常帖

  锺元常力命帖,惟此本。与潭州本佳,它无足取。

  ○ 颜碑

  颜碑在南北者尚多。麻姑坛记、吴兴石柱志、旧本干禄寺妙喜寺记、西林题名,皆絶品也。

  ○ 欧阳小字千文

  欧阳小字千文在邢州。温彦博墓志在东京。九成宫碑、仲夏兰若二帖、化度寺碑、丹州刺史碑,并在北方会稽。高续古家有重摹化度寺碑,咄咄逼真。

  ○ 鴈塔题名

  此帖有北本、彭州本,然北本为上,彭本颇失真。

  ○ 徐骑省小篆

  徐铉深得古小篆法,有篆千文,刻石南昌,精妙,无愧古人。今已重摹。绥蛮校尉予遡潇湘歴衡潭,永全道五郡并无古刻,惟道州有汉。

  ○ 绥蛮校尉

  能君之碑,若浯溪中兴颂,乃唐中世所立尔。亦打石之工人,每因旧迹加洗刻,以为衣食业。故愈失真。

  ○ 南岳碑

  余尝见南岳一僧,云:“岳山多秦汉以来碑,在林莽蔽翳间,寺僧惧为官司所扰,匿不敢言,亦不敢迁至屋下。故愈为霜露剥蚀,良可叹也”。伪作王大令书,山阴僧。

  ○ 伪作王大令书

  保母墓志,韩伲胄以千缗市其石。予每疑其赝作,殊无一点大令气象。及见东坡所作子由保母墓志,语则僧,实伪也。

  ● 古画辨

  古人逺矣。曹不兴、吴道子,近世人耳,犹不复见一笔,况顾陆之徒,其可得见之哉。是故论画;当以目见者为准。若逺指古人曰:“此顾也,此陆也,不独欺人,实自欺尔”。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寛;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毛则徐熙、黄筌、崔白、崔顺之;马则韩伯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神则孙太古;神恠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照。得此数家,已为竒妙。士大夫家或有收其妙迹者,价已千金矣。何必逺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 李营丘

  营丘作山水,危峯奋起,蔚然天成。乔木倚磴,下自成阴,轩甍闲雅悠然,逺眺道路深窈,俨然深居。用墨颇浓而皴散分晓。凝坐观之,云烟忽生;澄江万里,神变万状。予尝见一双幅,每对之,不知身在千岩万壑中。

  ○ 范寛

  范寛(画),山川浑厚,有河朔气象;瑞雪满山,动有千里之逺;寒林秀孤,挺然自立,物态严凝,俨然三冬在目。

  ○ 赵昌王友

  赵昌折枝有工,花则含烟带雨,笑脸迎风;果则赋形夺真,莫辨真伪。设色如新,年逺不退。王友乃昌之上足,赋形入昌之室,写生则未逮。继友之后者,惟长沙吴泽也。

  ○ 徐熙、黄筌

  徐熙乃南唐处士,腹饱经史,所作寒芦、花烟、水鸟、野鳬,自得天趣。黄筌则孟蜀王画师,目阅富贵,所作多绮园花锦,真似粉堆者而不作圏线,孔雀鸂■〈氵鶒〉,艶丽之禽,动止生意。

  崔白

  崔白作花鸟,必先作圏线,劲利如铁丝,填以众彩,逼真如生。所画荷芦,飒然风生。顺之乃白之孙,绰有祖风。所作翎毛,独步天下。上有御宝,乃顺之所作。玉虚殿立屏面,流落人间,徽庙时以价得之。

  ○ 韩干

  干与李杜,同时所作马,世间见一二长幅,上作街道阑干,不作马拢并无他物象,其马神骏,不可名状。

  ○ 李伯时

  伯时惟作水墨,不曾设色,其画殆无滞笔。凡有笔迹重浊者,伪作。其于人物面相尤妙。

  ○ 厉归真

  厉归真、范子泯,皆异人。厉多作寒林,而牛则逺观如活,近视有未工处。范多作杨栁,笔嫩。而牛亦不及厉,然二家近时所无。

  ○ 孙太古

  太古,蜀人。多用游丝笔,作人物而失之软弱,出伯时下,然衣褶宛转曲尽,过于李。

  ○ 石恪

  恪亦蜀人。其画鬼神,竒恠笔画劲利。前无古人后无作者,亦能水墨作蝙蝠、水螭之属。笔画轻盈而曲尽其妙。

  ○ 何尊师、周照

  尊师不知何许人。照则熙寜画院。祗应所作猫大(犬),何则有士夫气。周则工人态,度生动自然,二家皆有。

  ○ 直幅横披

  古画多直幅,至有画身长八尺者。双幅亦然。横披始于米氏父子,非古制也。

  ○ 画绢

  河北绢,经纬一等,故无背面。江南绢,则经麄而纬细,有背面。唐人画,或用捣熟绢为之。然正是生捣,令丝褊不碍笔。非如今煮练加浆也。古绢自然破者,必有鲫鱼口与雪丝。伪作者则否,或用绢包硬物椎成破处,然绢本坚,易辨也。

  ○ 古画色

  古画,色黒或淡,墨则积尘。所成有一种古香可爱。若伪作者,多作黄色而鲜明不尘,暗此可辨也。

  ○ 古画轴

  古人多作簪顶,轴小而重。今人所用如蔗段,大而轻。古人用■〈朿上束下〉木、降眞,或乌木、象牙,它木不用。

  ○ 米氏画

  米南宫,多游江浙间,每卜居,必择山水明秀处。其初,本不能作画,后以目所见,日渐摹仿之,遂得天趣。其作墨,戏不专,用笔或以纸筋,或以蔗滓,或以莲房皆可为画,纸不用胶矾,不肯于绢上作。今所见米画或用绢者,后人伪作。米父子不如此。

  ○ 杨补之

  临江杨无咎,补之,学欧阳,率更楷书,殆所逼真,以其笔画劲利,故以之作纸梅,下笔便胜花光、仲仁。补之尝游临江城中一娼馆,作折枝梅于乐工矮壁。至今,往来士夫多往观之。娼藉此以壮门户。端平间为偷儿窃去其壁,车马顿希。今江西人得补之。一幅梅价,不下百千金,又诗笔清新,无一点俗气。惜其生不遇苏黄诸公,今人止以能作墨梅目之,竟无品题之者。

  ○ 名画多无对轴

  郭忠恕、石恪、厉归真、范子泯辈,皆异人,人家多设绢素笔砚,以伺其来而求画,然将成,必碎。间有得之者,不过一幅半幅耳。李营丘、范寛,皆士夫,遇其适兴则留数笔,岂能有对轴哉。今人或以孤轴为歉,不足与之言画矣。

  ○ 挂画

  择画之名笔,一室止可三四轴,观玩三五日别易名笔。则诸轴皆见风日,决不蒸湿。又轮次挂之,则不惹尘埃。时易一二家,则看之不厌。然须得谨愿子弟,或使令一人细意卷舒,出纳之日,用马尾或丝拂轻拂画面,切不可用椶拂。室中切不可焚沈香、降真、脑子,有油多烟之,香止宜蓬莱笺耳。牕牖必油纸糊,户常垂帘,一画前,必设一小案以护之。案上勿设障面之物,止宜香炉、琴、砚,极暑则室中必蒸热。不宜挂壁。大寒于室中渐着小火,然如二月天气候,挂之不妨,然遇寒必入匣,恐冻损。

  ○ 装褙

  画不脱落不宜数装褙,一装禙则一损精神,此决然者,至墨迹亦然。

  ○ 古画绢

  古画绢,脱以手指点之,皆能破损,一坏则不可复救。又有酒余、汗染、食油腻,此皆大戒。切须片纸先写此,粘窗以呈客,方可引客入观。然又多以此获罪于贵客。所以人家有法书名画,止可时以自娱,茍以竒品自衒,诚贾祸之媒,切宜谨之。墨迹法帖亦然。若古钟鼎尤脆烂者,手触之则糜溃,米元章之言如此。

  ○ 辨名画

  人物顾盼语言,花果迎风带露,飞禽走兽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闲幽旷,屋庐深逺桥彴往来,山脚入水澄明,水源来歴分晓。有此数端,虽不知名,定知妙手。

  ○ 辨谬画

  人物如尸似塑,花果类瓶中所插,飞禽走兽但取皮毛,山水林泉模糊遮掩,屋庐高大不称,桥彴强作断形山脚,水面水源无来歴,几此数病,皆谬笔也。

  ○ 名画印识

  徐熙画,于角有小熙字印。赵大年、永年,则有大年某年笔记,永年某年笔记。萧照,以姓名作石鼓文书。崔顺之书,姓名于叶下。易元吉书于石间。王晋卿家蔵者,有宝绘堂方寸印。米元章,有米氏翰墨,米氏审定真迹等印,或用团印,中作米芾字如蛟形。江南李主所蔵,则有建业文房之印,内合同印。陈简斋则有无住道人印。苏武功家,则有许国后裔苏耆国老等印。东坡则用二寸长形,印文曰;赵郡苏轼图籍。吴传朋则曰:延州吴说,又曰:吴说私印。

  ○ 异画

  石恪作飞鼠,张之,则鼠不入室。何尊师作猫,则鼠皆逺避。闗仝于霅川长兴成山寺罗汉壁作猿鹤,皆走而复归。吴道子作山水小龙,(缺文)家舒之,则云雾生,信州懐玉山有名画,画(缺文)请祈雨,常有一二身飞还寺中。

  ○ 宋复古

  宋复古作潇湘八景,初未尝先命名,后人自以为洞庭秋月等,目之今,画人先命名,非士夫也,卢楞伽,唐。

  ○ 卢楞伽笔

  世人罕见,余于道州见所作罗汉十六,衣纹真如铁线,惟崔白作圏线,颇得绪,余至伯时,方不及也。

  ○ 画无笔迹

  画无笔迹,非谓其墨淡模糊而无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蔵笔锋,如锥画沙印泥耳。书之蔵锋在乎执笔,沉着痛快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则能知名画无笔迹之说。故,古人如王大令,今人如米元章,善书必能画,善画必能书,实一事尔。

  ○ 画家点睛

  画家点睛,人物、鬼神,生动之物,全在点睛。睛活则有生意。宣和画院工或以生漆点晴,然非要诀要须先圏定目晴,填以藤黄,夹墨于藤黄中,以佳墨浓加一点作瞳子,然须要参差不齐,方成瞳子,又不可块然。此妙法也。

  ○ 摹临

  临者谓以元本置桉上,于旁设绢素象,其笔而作之。缪工决不能摹此,则以绢加画上摹之,墨稍浓则透元本,顿失精神。若以名画借摹临,是自弃也。就人借而不从,尤非明鍳者也。米元章就人借名画辄模本,以还而取其元本,人莫能辨此。人定非鉴赏之精也,金碧山水,唐小李将军始作。

  ○ 金碧山水

  其后,王晋卿、赵大年,近日,赵千里,皆为之。大抵山水,初无金碧、承墨之分。要在心匠布置如何耳?若多用金碧,如今生色罨画之状而畧无风韵,何取乎?墨其为病则均耳。

  ○ 画忌如印

  画忌如印。吴道子作衣纹,或挥霍如莼菜条,正避此病耳。由是知李伯时、孙太古专作游丝,犹未尽善。伯时有逸笔,太古则去吴天渊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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