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钟 - (TXT全文下载)

清江引》,唱道:
    泼牟麟背了咱哈豚去,恼的咱没有睡。思他不肯来,抓也留不得。只索买一壶打辣酥,吃个沉沉醉。
  大凡有才的人,不是好傲慢人,只是任着性。有照管不到处,人又拿个恃才傲物题目看他,越觉得他渺忽人。张千户善弓马,同僚也忌他,又见他疏脱,说他傲,所以堂官处说他不是,就把这个曲儿做了证见,开他个淫酗不简。每次巡按来,看了考语,又见他少年,信是有的,定戒饬几下。自此也不得管屯管印,弄得他没事干,越放浪了。
    贝锦织谗言,谁明薏苡冤?
    干城弃二卵,此案那能翻!
  一日,机缘相凑,是抚院考察过堂,王威宁看了考语,又看一看人,道:“你年少,怎么不向上?”他不慌不忙道:“千户偶然有此,望老爷容千户知改。”王威宁见了他,人品已是俊伟,看他气宇,又甚镇定,有意用他,便笑道:“你改么?就留标下听用。”这千户也就小心谨慎,凡有差委,俱备停妥。因他会番语,着他管领一百名夜不收,日夜出哨,打探敌情。军中耳目最是要紧的,或远或近,或东或西,都要得知。没胆儿的见尘就起,没机智的多为他拿,以致声息不得传,传来也不真,最为误事。他每每自去,他有胆略,有机智,便是边外窠巢中,也走了去,没件不打探得来,以此威宁极喜他。
    枯管枝亭角,颓然土木俦,
    一朝借裁制,清韵自悠悠。
  王威宁在任一年有余,恰值代王生辰。王威宁躬往贺寿,代王开宴请王威宁。先在小殿上,后因王威宁量好,又移翻席,到后园亭子上饮酒。只是:
    芳树摇新绿,澄波湛蔚蓝。
    惊沙塞北地,玩此小江南。
此时不用戏子,却在宫中叫出一班女乐来。奏了一会,那王威宁猛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手弹着琵琶,站在众人前面,这正是陈赛。
    素睑疑镂玉,霓裳似破梅,
    浑同庾岭上,一树向阳开。
他容貌已自出尘,看那纤纤玉笋,往来在冰絃中,尤自可爱。王威宁乘着半醉,站起来,躬了身道:“下官在此,为殿下犬马,今已年余,虽屡蒙恩赐,却不曾有破格之赏,今日妄有所求!”代王也只料要甚金帛玉玩,就信口应道:“先生要什么,自当奉赠。”王威宁打一个大深躬,道:“多谢殿下!下官所求,是这部女乐。既蒙全诺,即当领回。”代王一会言语不得,却已许出,悔不得,只得做一硬好汉,道:“叫承奉快送到先生衙内去。”王威宁又唱了两个肥诺,这厢承奉叫了轿马,送到院前。
    深宫无复理冰絃,又抱琵琶向别船。
    身似狂花任飘泊,随风冉冉落平川。
自此王威宁每日也置酒作乐,白衣女子,是第一个沾恩宠的了。
  其时又值秋防,闻得边外喂马打粮,似有入犯消息。王威宁已先期发牌各路,叫行御备,又差张千户远出边外,探他消息。自己边上练乓催饷,声言打套,去恐吓他。这日正在后堂,列着女妓吃酒作耍,忽听得一声响,阶前落下一个人来,王威宁吃了一吓,看时却是张千户。这张千户从小曾学这件绝技,叫“鲫鱼爆”,一爆可高数丈,跃去数十丈。他曾打探,直入帐房,见个标致妇女,他见无人,去调戏他,高兴误踹了他脚,被他喊起,众边兵赶来,被他这一爆,脱了性命。那里还道是神人,会腾空的,不敢来赶。这时边信已紧,若等传鼓开门怕迟了,故也用此法,忙上堂禀道:“千户已到敌中,亲见边上已自动兵,分作三路。他有一枝由西来,明晚约到威宁海子,千户火急飞来通报!”王威宁听了,大喜道:“好汉子!”
    奇探虎穴子,巧脱骊颔珠。
    有胆能如斗,轻身往若凫。
就把手中金杯,大可容一升酒,叫使女赐他,道:“杯也赐你!”叫女妓们奏乐。千户一面吃酒,一面道:“爷,敌兵来了,爷该出令,叫边上防守的防守,厮杀的厮杀才是。”王威宁道:“我备御已久,料他不能进边。待他师老粮尽,我轻兵乘他饥疲,可以大胜!”千户道:“爷是神算!但千户愚见,威宁海子有水有草,明晚兵马毕竟在此屯札。但沿海子地土泥淖,不便驰驱,不若明日五鼓出兵,乘明晚月黑,他营未定,千户领部下夜不收,先混入敌营,爷统大兵南首迎来,把他逼入泥淖,使他施展不得,可以全胜。若待他退,怕旷日持久。”王威宁道:“好计,好计!”
    中夜拥旌旄,谋奇逸待劳。
    刍荛言足采,一鼓靖边涛。
  女侍因王威宁将杯赏了千户,又将一只金杯斟来。王威宁又叫把这杯酒也与他吃,杯也赏他。前边千户说话忙,这会不说话了,又连吃了几杯空心酒,略放了些胆。猛听得琵琶声,抬头去看,只见那弹的女子,侧着身低着头,恰似陈赛一般。那边越闪了身子开去,千户忘怀了,定要看个分明,不料王威宁早见了:
    拴不住两条热肠,难躲避一双冷眼。
王威宁道:“千户,你爱他么?”千户惊得双膝跪下,道:“死罪,死罪!”王威宁道:“你尚未有妻?”千户道:“果是未有妻。”王威宁道:“我就将他与你!”就叫弹琵琶女子过来,道:“你随他去,也是个宜人。”那女子红了脸,故意要往里面走。王威宁道:“我一言已出,不可失信!”对张千户道:“你领他去,但不可忘了五鼓军期!”张千户满心欢喜,叩了头,谢了。女子也叩一个头,辞行。女子在威宁前行走,尚自趑趄,下堂明白,认得是张千户,也笑容可掬了。
    沟水复归源,落花竟返树。
    茫茫大海萍,亦有随风遇。
  张千户出了辕门,把自己马驼了陈赛,先到家中。自己分付部下夜不收准备干粮器械,五鼓一同出哨。到家略与陈赛叙叙寒温,略说说欢喜的意思,不敢睡觉。也只整备些粮食器械,先到城门口,会齐众人,抄路赶到威宁海子。绕出敌兵之后,三三五五,混入贼队。这边王威宁点了五千人马,自己也骑了马,出边。总兵领兵三千,日晚也到威宁海西,准备横冲厮杀。出城一路恰是西南风,人马乘着顺风,且是行走得快。到申时分,忽然转风,飞沙走石,劈面打来。王威宁坐在马上道:“似此逆风,贼却得势了。”只这一句话,又引出一个人来。
    子贡屈圉人,陈余逊厮养。
    由来奴媵中,智足发卿相。
  这人姓梁,名骥。原是梁总兵名下惯战家丁,少年有人相他要腰金衣紫。也有意功名,屡从出塞,蹉跎不遇,到了五十四、五岁了,壮心颓了,在军门充一个马夫,却嘴哩常要说些大话,惹人笑。
    老骥心虽壮,弩骀步每先。
    唾壶空碎击,伏枥自悲怜。
此时正牵着马,就开口说:“老爷要顺风,只要军士略趱行些,抄出前面那大林子,便是威宁海子西北,绕在他兵背后,我就是上风了。”王威宁举手道:“神助,神助!”忙催兵向北,要绕出林子。喜得风大尘起得大,虽与敌兵交错过,敌兵不觉。到得黄昏,果然我兵在后,敌兵反在我兵之前。一望五六里,风尘中隐隐都有火光,却是敌兵在彼安营。他略得只有边兵犯边,料没个官兵出塞,乘着水草,把马都放了,去了鞍辔,任他嚼草吃水。富的皮帐,穷的布帐,也有独自一帐的,也有两三人合一帐的,都各打点安歇。只有张千户兵,装做放青饮马,混来混去。将至初更,王威宁催兵掩袭,相隔里许,叫放炮。这炮一响,王威宁自北杀来,总兵自西杀来,张千户从中斫杀。敌兵闻得炮响,急要迎敌,有马抓不着鞍辔,有鞍辔抓不着马。风大得紧,尘沙蔽了,有弓箭刀枪,都不知向那一方斫射。三面驱将来,将好些兵马赶入水中,或落在岸上泥淖中。三路兵大胜,共计斩首九百余,生擒五十余人,夺获马骡不计其数。王威宁下令回军,一到军门,先将银牌花红赏了张千户,第二赏了梁骥。
  上赏先持画,军功重发纵。
    隐微有必录,谁不竞勋庸?
其余头敌二敌,生擒斩级,夺马骡,夺器械,以次受赏。先差官报了捷,以后叙功圣旨下部,巡按查核,分别愿封愿赏。王威宁升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兵进都督。同知张千户,补花马池游击。梁骥补镇远堡守备。自此大同一带,兵不敢南牧。张千户却也完了未了之缘,粱骥终不失腰金之相。
  但如今为大将的,贪财好色,愎谏蔽贤,还要掠人妻女,怎肯舍自己的美姬与人?圣旨部劄,视如等闲,那个肯听人说话?所以如今用哨探,不过听难民口说,不破的城说破,已失城说不失,说鬼说梦,再没个舍命人,入敌营探个真消息的人。随你大将小将,远远离敌三四百里驻札。只晓得掘人家埋藏,怕敌兵来,每夜还在人屋上睡,那个敢劝道杀贼?总之上边没这如王威宁样一个大臣,自不能得人的力,成朝廷的功。总是:
    力战全恃三军,激劝须凭上将。
    帷中一片虚公,士卒自尔鼓壮。
  当日,王威宁先时趋附太监汪直,后来又附幸臣朱宁,人品不无可议。然他只为能用人从谏,信赏必罚,所以屡废屡起,所向有功,直至封伯。附炎附势,人道是要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只看如一个有才望大臣,只为持了正义,不肯与人诡随,所以要兵不得兵,要粮不得粮,要人犄角不得犄角,卒至身死,为人所笑。我道“和衷’二宇说得,“趋附”二字说不得。若说用人,所言赏罚拘泥成见,张千户如何得用?愎谏自用,马夫如何得进一言?不知此重赏,如何得人死力?我道如今文武将帅,遇着踶(足斤)之才,也须破格拔用,不得专拘资序,凭贿赂,听请托;言语可听的,不防虚己听受,罚不避亲,赏不避疏,不要叙功只叙子姓,权豪奏带,则人知激劝。敌人虽鸷悍也贪生怕死,不是金石身躯,如何不可殄灭?听他破城破邑,只是不见不闻;却又淫人掠人,损人房屋,使人不畏敌而畏兵。只恐皇上英明,所用言者,别有一番人难乎免于西市一走。
第七回 挺刃终除鸮悍 皇纶特鉴孝衷
    卓斝挺之儿,沉毅崔郎子。
    至孝裕龆年,大勇秉孩始。
    青楼娼妇能秦声,金台游冶多闲情。
    相逢驻马好倾倒,深闺从此荆棘生。
    鹊营鸠居犹不足,昕夕干戈动帷幄。
    薄情每作上下手,白头吟尽徒成哭。
    谊关母子气怒奋,上薄太清日月晕。
    横抽白刃妖螭碎,一朝暂雪亲心愠。
    自拘司败甘伏法,朝野惊传汗肯洽,
    丹诏金鸡特赐原,太阿绕电飞离匣。
    雪恨何期幸一存,苟全草野藉皇恩。
    丈夫合自行胸臆,成败安危何足论。
  人常笑人道:“孩子气。”只管是道他不念书,不晓世故,言词举止,不是个大人,不知问宜视膳,也有套处,不如牵衣扪乳时之情真。泣荆问寒,也是好处,不知皆繇徐行把袂时之情起。有时喜,喜时如天清日丽;有时怒,怒时如电发雷飞,也不晓这事做得去,做不去,行得通,行不通,昭昭王法,全也不知。人道是他失处,我道是他得处。若到读书晓事,要思个趋利,寻个避害,分个自己,别个别人,牵掣得多,勇往直行的事少了。如在孩子时,便杀人,有见赏于父,有见原于圣君的,是我最重,喜言乐道:
    亲仇痛切肤,义不避王鈇。
    狙击轻鹰隼,英英千里驹。
  一个是唐仆射严挺之子严武,儿时见其母不快,言父宠妾,嫌其貌丑,自生他后,不复至寝室。武怒,当妾昼寝,持槌击其头,流血被面。挺之朝回看见,问甚缘故。侍婢道:“郎君戏运槌误伤。”挺之问武日:“何戏至此?”武曰:“大人位为卿相,何宠妾而薄儿母,直欲杀之,非戏也。”严朴射反奇之,曰:“真严挺之儿!”这是见赏于父的了。
    名姝固足珍,至孝良可赏。
    卓杰渥洼材,隽气在一往。
  其见原于圣君,则在我明世宗时,京师孝童崔鉴。这崔鉴,他父崔佑,母亲王氏,单生他这一子。生小儿体貌玮梧,性格轩爽,说话百伶百俐,弄得父母两个,恼里变作欢喜,愁中化作快活,依头顺脑,是一个极孝顺小厮。父母都最爱他。父亲在东角头开着一座陆陈店,手底尽来去得。这京师风习,极喜淫,穷到做闲的,一日与人扛抬(身它)背,擢这几个钱,还要到细瓦厂前,玉河桥下,去幌一幌。若略有些家事,江米巷、安福胡同,也是要常去闯的。况有了几个钱,便有几个不三、不四,歪厮缠的相知来走动,今日某巢窠里到得个新货,某巢窠里某人吹得好,唱得好,又要这样嗅将去,帮衬娼妇讨好。
    娇花资叶茂,浪蝶引蜂狂,
    春色来天地,纷纷莺燕忙。
  这崔佑年事儿尚青,有了几个浪朋友,也要去闯巢窠。一日正在店里做买卖,只见常走动的个刘耍子、薛秃子幌将来,道:“哥,魏家里新到个货儿,弹得好手琵琶。哥闲么?去瞧一瞧,咱做东。”这崔佑听了,心花陟开,就在柜上拿了些银钱,打扮了,把店分付伙计管了,涌身跳出柜来。
    戴顶西瓜皮帽子,穿领竹根青道袍,四镶鞋,惯踹风尘;箍桶袜,难离圈套。大袖惹春风,摆摇摇妆成大老;白团开夜月,虚飘飘挜做酒头。
那两个就做篾片,帮到魏家。先是一个来见:
    当日正妖娆,今来也尚娇。
    怪他铅与粉,不肯助风骚。
是他家大女儿,叫老大。
  三个人扯了些闲淡,刘耍子道:“老大,妹子呢?”那妓女道:“昨日辛苦了,想睡在那厢,我叫他来。”停一会走将出来,果然有些不同:
    纤月看眉画,重云想鬓轻。暗香初动启朱樱,浅笑也生情。  步弱风前柳,音娇花底莺。盈盈一段自天成,荆识也心倾。
                          右调《巫山一片云》
问他名字,叫做魏鸾,年纪还未及二十。那崔佑见了,缘分所在,雪狮子向火,酥做一团,把两只眼睛相上相下的不住相,那魏鸾也冷眼儿把崔佑瞧。那耍子道:“我今日原说请哥,我做东道。”就向袖中摸。那薛秃子道:“还是我做。”便掀起道袍子,在裹肚里捏。那崔佑笑道:“还是我做。”就拿出一块银子,约有一两。道:“拿五钱整东道。”刘耍子拿过来一看,道:“这是有一两重,下句我替他说,五钱作歇钱。”只见魏老大拿着把扇子,对薛秃子弄鬼,伸一个指头,那薛秃子道:“罢,我崔大哥不比别人,不时要来。”把只手向下,在椅边一伸道:“只这样!”刘耍子道:“不象在行的。”
  坐了一会,又说些风情话。须臾酒到,老大见崔佑意思在魏鸾,这两个不是大老,他吃了两杯,托事去了。这两个尽着嚼,娼家东道苦不多,二人七、八,剿个罄尽。刘耍子道:“忘了,忘了,我原说姐姐弹得好,寻哥来,没奈何,姐姐弹一曲。”魏鸾假谦了谦,拿过琵琶来,一连两个夸调《山坡羊》:
    纤指频移玉,清音似戛金。
    曲终轻拨处,缭绕殢人心。
  刘耍子拍手称妙,崔佑喝采连声,只有薛秃子醉得不言语,把秃颈连点几点。崔佑眉来眼去,早已下定了,要打发这两人,故意道:“刘大哥,我店中不曾收得帐、并得钱,你们在这厢罢。”耍子道:“鸾姐须不要咱,咱方便你,咱去对你伙计说,嫂子着人来瞧,只说在咱家吃酒罢。”薛秃子挣不出,挣一句道:“谎不去,你家几年上曾请人一次?”崔佑道:“不妨,咱嫂子极贤慧。”耍子道:“哥,只对鸾姐说罢,咱面前须说不去!再拿热酒来,吃两杯,咱去,方便着你两口儿。”又吃了些酒,两个你挽我扶去了。他两个自:
    笑解芙蓉带,轻开豆蔻函。
    雨余云影乱,枕畔鬓毵毵。
  这崔佑原也是个嫖婆娘的透手儿,一月也尝走几次,这王氏也是个吃醋元帅,一月也闹几场。见他不回,知在巢窠里,故意央人来店中取钱,不见在店中,好生着恼。不意崔佑被这两个,早早去扶头,就吃早东道,混住了不起身。那鸾姐趁势儿把个崔佑箍住,崔佑也不想着店中,早在鸾姐家混了三夜。
    朱粉能淹客,弦歌解殢人。
  到第四日,崔佑家来,这嫂子等了几日,巴不得到便闹吵:“你须不是个当家的,也是个管铺子的,家里不顾,繇着咱母子两个罢。铺子里伙计须不是你的亲哥儿弟兄,散头行货,谁与你照管?晚间银钱都不自己收,坐下债来谁人承当?”那崔佑也晓得妻子要急力拐姑他,先在外边吃下一包子酒,把些钱丢在桌上,自己鼾鼾的炕上和衣睡了。王氏道:“好,别人家辛苦了,来自己家将息!”崔鉴道:“罢,父亲睡了,不要搅他睡头。”那王氏见他睡,越恼了,整整吵了一夜。崔佑自铺子里去了。自来嫖这一条路,不走罢了,一走,便着了迷,急切不肯退身。夫妻之间,不生分罢了,一闹吵闪了脸,急切不便相好。那魏鸾年事儿小,人物儿好,又门户中人,自然有些风情,有些温存拿捏,自然摄得崔佑这条肚肠,箍得住崔佑这身子。王氏年纪已三十来,人物也只在中,良家自是老实,着了恼,不羞不睬,不来照管,情也是真的。所以一边情越紧了,一边越疏了。有了疏的,紧的更紧。
    野花偏多姿,春花不秋好。
    憎喜须臾分,欢爱不终保。
  自此崔佑常在魏鸾家里,这王氏如何气得过,只拿正题目去吵他道:“你铺子里有多本钱,经得你嫖?还不照管,令人拿去!我母子家中冷淡,你却在外快活。”不知男人生性,始初觉得自己不是,也自然让着,弄到让不去,也就不论是不是了。妇人所争的是这件,他去得勤,自闹得紧。那晓男人心肠多变,他到家先闯醉了酒,动不动睁起两只眼,捏起两个拳头道:“嫖了你家本钱来?偷了你家妆奁来?”王氏不服输,再争嚷几句,他盘儿、碗儿,打得粉碎,煮饭的沙锅,一月也买几只。尝把个崔鉴惊得没处藏身,东劝不是,西劝不是。
    忠谏易逆耳,言数每取辱。
    何必堂宁间,慎哉在启沃。
  极粗的人,也有悔心。闹了几番,也觉得嫖要费钱,铺子里又没人照管,当不得个魏鸾,两日不去,央人来抓。这两个扛惯了嘴,要扛他去。一日,崔佑也没及杂何道:“家里嫂子说得是,铺子里没个亲人照管。”薛秃子道:“咱就做你亲人,替哥管铺子,一日只与咱几个钱,勾养家罢。”刘耍子道:“真贤慧嫂子,咱到有一个计策,鸾姐想着你,一日不见要哭,你又不该离店。不若咱去请将鸾姐来,放在铺子的楼上,楼上尽宽。一日拼缴裹他二钱银子,不消五钱东道,也是个经济嫖,极是两便。”
    朱颜足惑人,簧口更乱是。
    摇摇荡子心,漂泊何所底。
  崔佑道:“怕不肯来。”刘耍子道:“哥要怕不来,咱去就送将来与哥。”他两个撮合册,到魏家道;“崔大哥店里脱不得身,来不得。我想他不来,你可去望得?他是个有身家人,怕诓了你人那里去?要留便留在那边,五钱东道,原没甚擢他,只得歇钱。住了十日、五日,也须称足你来。况且店中,晚上收得些铜钱、银子,鸾姐挝他些,怕他夺了去不成?”魏鸾道:“怕他嫂子知道来吵。”薛秃子道:“他嫂子是病在床里,走不出门的。我如今选你去,包你好!”娼家就看钱,肯甚不肯?魏鸾听得在店里有钱挝做私房,也便欣然。刘耍子叫了三头驴,魏鸾带上眼纱,一个掇水的随了,掌鞭的响一下鞭,十二只驴蹄风赶云般,早赶到角头上来。
    风尘开一道,春色自天来,
    莲脸深笼处,娇花雾里开。
  到得店前,掌鞭的撮下驴来,崔佑叫柜上与了驴钱,自己撇了生意,陪上楼。魏鸾扯着他一把手,道:“好负心的,撇下咱不来,要咱自来寻哩!”两下打着、笑着,混上了梯,薛、刘两个随着。薛秃子道:“好赃所在,怎着得咱鸾姐?”刘耍子道:“三钱银子一个裱褙匠,就齐整了!”两个就为他叫裱褙匠、税家伙、买磁器、铜锡器皿,点染成一个房户。崔佑也不甚下楼,刘、薛两个日日来混,东角头热闹地方,无件不有。那魏鸾要吃、要穿,两个歪厮缠人撺掇,崔佑无件不依,两个为他买办,还要落他个钱养家。
    赋就顽皮面孔,生来狡狯肚肠。
    一味蚁攒(虫岂)嘬,兼些狗急蝇忙。
  崔佑与魏鸾打得绳紧,刘、薛两花子跑得火热,全不把家事、店中料理。家中少长没短,尝叫崔鉴走来,那店中伙计老周,两边支值,有些慌了。见崔鉴来,道:“他有了个娘,那里想你娘?在楼上,你自去问他!”崔鉴冒冒失失走上楼去,只见四个正吃得高兴。崔佑见儿子,吃了一惊,叫住吃酒,他不吃,崔佑领他到胡梯边,叫:“且莫家去说!要的我就着老周打发来。”果然崔鉴到家,竟不说。他只为:
    怙恃总关情,齿牙易成祸。
    且作兜磨坚,以免二亲过。
  当日说比东道省,不如东道却只一次,如今一日三餐;当日妓馆连叫酒不来,也只歇下,如今不醉不歇;当日钱不在手头,要买甚东西还只暂时,如今推不得不曾带来,日日都有差使,恰当不得歇钱,半月十日一回,道娘没盘缠,定要支足,还另外要些孝顺物件。
    具此溪壑心,不特骨髓竭。
  在崔佑着了迷,也只混着过。到是老周恼得紧,他老成人,也不望杯酒吃,楼上也不叫他,还这会子要银子,那会子要钱,迟不得顷刻。店里转不来,人上行钱又逼,那崔佑妆着体面,只叫与他,却那得卖下来?况是魏鸾不晓事,见一时卖不下,称不来,道:“使他钱哩,好官儿不当官儿。”刘耍子攮了一包子酒道:“人撒尿,狗做主。”崔佑也赶着嚷道:“怎开下一爿店,钱也拿不出几个?”那老周甚是不快,道:“一个店,行钱还不来,这厢要支,那边要支,弄塌了,只说我不会做生意,还得与他嫂子说,赶了这淫妇、这干光棍去才是!”
    打散鸳鸯队,分他鸥鹭群。
    借将舌三寸,说动女钗裙。
  那老周走到家中,一五一十,说与王氏道:“两头家伙,店官难当,两边支值,连我也难应。”王氏道:“这怎不早说?”老周道:“前日你哥儿来,我也对他说,还叫他上楼瞧哩。”王氏听了大恼道:“养得他大,他父子两个欺瞒我这没脚蟹。待他回来!”这老周道:“他叫爹娘相打?两边亲,也是没奈何。但只是咱又想起,他热血搭心,娘子去一定赶走了?自古道:脚生他肚皮下,娘子也管不得他许多。他拿钱,咱也拦他不定。不若费几个钱,讨他家来,你须是大,他须是小,可以管得他下,免得两边繁费。”王氏道:“我且去赶他看,赶不断,再做区处。他今日可在么?”老周道:“还在。”王氏道:“这等你先去,我就来!”老周道:“娘子莫要说是我说,只说老周不把盘费。我来,连我也伤在里边。”
    准备河东大吼,破他水面野凫。
  午间,崔鉴学堂里回家。王氏道:“你听父亲,瞒母亲?”崔鉴道:“我实怕父亲、母亲两下淘气,故不说。”王氏先将来打上一顿。
    莫鉴倾杯心,鞭笞不敢惜。
就着他叫了一头驴儿,骑上,竟到店中。老周见了,假意传上楼道:“嫂子来。”刘耍子就顶住楼门,崔佑急忙跑来,拦住胡梯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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