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欣误 - (TXT全文下载)
里得来?”张福道:“是我家世代传下的。”到了下处,那徽州人道:“你要几两银子?”张福听见说几两银子,心下大喜,索性多讨些,看他怎说,答道:“须得百两。”徽州人道:“好歹是四十两,就进去兑银子与你。”那徽州人原是做盐商的,坐等一会,只见兑出四十两纹银来。张福不肯,持了砚台就走。那徽州人扯住他道:“你后生家做生意,怎么是宁产的?”添到五十两,张福也便卖了。
得了五十两银子,欢天喜地,走到家来,摆在桌上。素芳、傅姆吃了一惊,张福备述其事。素芳道:“如今有了盘缠,回去也罢。”张福自想道:“倘小姐回去,嫁了别人,怎么好?总不别嫁,那员外如何肯认我这牧牛的女婿?”便说:“回去不好,不好!不如将几两银子开个酒店,小姐与傅姆当了垆,我自算帐会钞何如?”傅姆道:“这却使得。”于是兑了十两银子,买了家伙食物,开起店来。日兴一日,不上一月,这十两本钱,倒有对合利息,三人欢喜之极。
忽一日,有一人进店吃酒,只管把这福来看。张福看他一看,却认得他是彭员外的管家李香。张福连忙进内,通知素芳、傅姆躲到间壁去了。那李香虽认的是张福,看他形貌比当初不同,心里只管疑心。忍耐不住,只得问道:“你是我对门看牛的张福么?”张福道:“正是。”李香道:“你难道不认得我?”张福假意道:“认倒有些认得,却叫不出。”李香道:“我就是彭员外家李仰桥。”张福道:“为何得此?”李香道:“那陆二郎走漏消息,说我家小姐假死,杨太守得知了,说我家员外赖他姻事,告在府里,故此着我来打点衙门。”因问张福道:“你却为何在此?”张福道:“我在此替人走递度日。”李香道:“也好么?”张福道:“什么好?只是强如看牛。”李香说话之间,并不疑心,吃罢,算还酒钱,张宝决不肯收他的,李香千欢万喜,作谢而去。
张福见素芳,备述陆二郎走漏消息,杨太守告员外之事。素芳道:“这般说,却在此住不的了,须到远方去才好。”张福道:“我倒有个堂兄,现为千户,住在北京,只是路远难去。”素芳道:“只我三人,十余两盘费便可到京。”随即收拾店本,妆束行李,搭了粮船,三个月日,径到张湾。张福雇了牲口,先进了京。那京城好大所在,那里去寻这张千户?一走走到五凤楼前,看了一回,实在壮观。有赋云:
三光临耀,五色璀璨。壮并穹窿,莫罄名赞。凭鸿蒙以特起,凌太虚之汗漫。岌乎云霞之表,巍峨平层汉之半。天关以益崇,炳禅光而增焕。目眩转於仰瞻,神倘恍於流。
张福看了,不禁目眩神摇。正东走西闯,忽见一个官长,骑着马儿,远远的来,近前一看,却就是张千户。张福扯住道:“阿哥!阿哥!”那千户有数年不见了张福,况今形貌又改换,那里认得他?张福说起祖父旧事,千户才晓得是张福,便问道:“你在家为人牧牛,如何到这里?”张福也囫圄的答应了几句,竟去搬了家眷,到千户家住下。素芳对张福说:“在此也不是坐食的,须开个小小店儿方好。”张千户便指着道:“间壁到有空房四楹,尽可居住做生意。只是屋内有鬼作祟,凡进住者,非病即死。”张福道:“这也是个大数,不妨!不妨!”
於是夫妻二人并傅姆,俱移过去,修葺扫除一番。只见黑夜中,地上隐隐有光,张福道:“这却奇怪,必有藏神在此。”寻了锄头,掘不盈尺,果有黄金数块,像方砖一般,砌在下面。砖上俱镌着“张福洎妻彭氏藏贮”数字在上。两人大喜道:“可见数有前定,我两人应该做夫妻。这金子上也刻着我两人的名姓,若在虎丘不遇李香,如何肯到这里收这金子。”将金数来计十块,每块计重六斤,共有千两之数。陆续变换了银子,便开一个印子铺。日盛一日,不三年,长起巨富,在京师也算得第一家发迹的。张福也就将银千两,纳了京师经历。富名广布,凡四方求选之人,皆来借贷并寻线索。京师大老,内府中贵,没有一个不与他往来,皆称为张侍溪家。这话不提。
却说那彭员外,原是监生,起文赴部听选,该选主簿之职。若要讨一好缺,须得五百金,身边所带尚少,因问房主道:“此处可有债主?为我借些,便利银重些也罢。”房主道:“这里惟张侍溪家钱最多,专一放京债,又是你常熟县人,同乡面上,必不计利。”明日,彭员外写了一个乡侍教生帖儿,叫家人李香跟了,去拜张侍溪。侍溪偶他出,不得见。明早又来拜,长班回道:“俺爷还未起哩!要见时,须下午些来。”下午又去,只见车马盈门,来访宾客络绎不绝,那里轮得着彭员外?员外只得又回来。次日午后,又去拜,长班回道:“内府曹公公请吃酒去了。”员外心下甚是焦闷。
迟了十余日,长班才拿彭员外的帖子与张侍溪看。侍溪看了大骇,连忙要去回拜,却又不曾问得下处,吩咐道:“如彭员外来,即便通报。”那长班在门首,整整候了两日,并不见来到。第三日,彭员外只得又来,只见门前车马仍是拥满,候见的都等得不耐烦,向着长班求告道:“我是某某,要见,烦你通报声。”连忙送个包儿与那长班,那长班那里肯要?只回道:“俺爷没工夫。”彭员外也只得陪着小心,换一个大样纸包,与那长班道:“我是你爷同乡彭某,求速通报一声。”那长班听见彭某某字,便道:“爷前日吩咐的,正着小人候彭爷。”长班进报,即出请进内堂相见。
那些候见的官儿,个个来奉承员外,都来施礼道:“失敬!失敬!我是某某,烦老先生转达一声。”那员外欢天喜地,进去相见,却再不晓得张侍溪就是张福,即见面也总不认得了。到堂施了礼,那张侍溪道:“请到内房坐。”吩咐快备酒席。那彭员外暗想道:“我与他不过同乡,没有些儿挂葛,为何请到内房?必有原故。”只见转进后堂,那傅姆出来,磕了一个头。员外认得是傅姆,大骇道:“你如何在这里?”傅姆道:“小姐在内候见。”员外大骇大喜,进内,小姐相见拜了,坐定问道:“张侍溪是你何人?”小姐笑道:“是你女婿。”员外想了半日,我常熟并没有这个人。”又问道:“这张侍溪在常熟什么地方住的?你因何嫁得这个好女婿?”小姐并不回话,只是喀喀的笑。
少顷,张侍溪酬应未完,只得撇了众客,进来陪坐,将京师事情两个说了一番。员外因谈及自己谒选之事,侍溪问道:“岳父该选何职?”员外道:“主簿。”侍溪笑道:“主簿没甚体面,不如改选了州同。小婿当谒力主持,并讨一好缺,何如?”员外道:“须用费几何?”侍溪道:“岳父只管去做官,银子小婿自用便是。”即日盛席款待,并唤跟随管家进内待饭。那管家就是李香,数年前曾在虎丘见过,倒认得是张福。又私下问傅姆,得了根由,悄悄的对员外说了。员外大骇,又大喜道:“不料这看牛的到有今日!”小姐算得员外要晓得的,索性把始末根由细告诉一番。
员外叹息道:“可见是前身之数。你别后,那陆二郎走漏消息,杨太守知道了,告我在府里,整整涉了两年讼,尚未结局。今他家中一场大火,烧得精光。太守已死,公子又好嫖好赌,如今饭也没得吃了。你从前见了一面,就不肯嫁他,是你的大造化。至於你要嫁的陆二郎,不上二十岁,怯病死了,若一时失身於他,今日反要守寡。向日他父亲执定不肯,毕竟是你有福,该有今日荣华。只是我近日讼事多费,家业凋零,须讨得个上缺做做才好,这全靠女婿。”素芳道:“女婿在京线索甚熟,就是大老先生,俱来向他寻路头。父亲的事,就是自己事一般,自然全美,不必挂念。”
过了几日,却是选期,侍溪与岳父先干办停妥,径选了湖广兴国州州同之职。员外大喜,却又愁了眉头道:“官到靠了女婿做了一个,只是年已半百,尚无一子,彭氏绝矣!奈何!”素芳道:“这有何难?替父亲娶一个妾回去便是。”即捐百金,寻得了花枝相似的一个与父亲为妾,叫做京姨。又将三百金为父亲路费,凭限到手,即收拾赴任。到任未几,知州已升,即委州同署印,年余,极得上司欢心。元宵之日,上府贺节。那京姨在衙大放花灯,烟火流星,通宵不绝。有诗为证:
敞筵华月霁澄空,灯火高悬锦里逢。
座握龙蛇浑不夜,星驰非马似生风。
初疑香雾浮银界,忽为金莲照绮丛。
胜事莫教催玉漏,纷纷游骑满城东。
那京姨放流星烟火,火药脱在空房里,烧将起来。私衙与堂库化做一片白地。库内烧去钱粮万余两,衙内囊资不计其数,上司拿员外禁在武昌府监中。不题。
却说张侍溪原是京府经历,恰好升了武昌府通判,到任两月,即署府篆,为岳父之事,竭力在上司讨情。那上司在京中之时,都向他寻些线索,且又有些帐目,於是将彭州同释放了。但回禄之后,虽生一子,身中却无半文蓄积,张侍溪即请到衙内,养老终身。后来侍溪官至同知,家赀百万,甲於吴邦。你看当初,彭员外只生一女,要仰攀高亲,若劝他把女儿与这放牛的,他决不肯。谁想数年之内,杨公子穷饿,陆二郎夭死,单单受这牧牛无限恩惠。俗语云:“碗大的蜡烛,照不见后头。”我劝世人,再不要安排算计,你若安排算计,天偏不容你安排算计。州山人云:“运去良金无绝色,时来顽铁有光辉。”张福之谓也。
五回 云来姐
巧破梅花阵
五遁奇门述,株株见□□。
步罡被锦伞,咤叱起□□。
逐崇宗丹□,传刀有□□。
只今挥指辈,谁复是阴谋。
凡人祸福死生,都有个一定之数,那一个能挽回得来?就是那至圣如孔子,也免不得陈蔡之厄;大贤若颜子,也免不得三十之夭。然古今来亦自有法家术士,凭着自己手段,岂无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时节?究竟能转移得来,这就是个数。我看世界上人,只随自己的性儿,怪着这个人,便千方百计去陷害他,加之以祸,置之以死。除非那个人该当要死,该当有祸,才凑着你的机关;不然你去算计人,人也会来算计你。纵使这个人被你算计倒了,或是自己限於势力不能还报,或一时躲过了,却不知那个青天湛湛,最肯为人抱负不平,断断不容你躲过。这却不是使心用心,反累其身么!
话说近年间,山东东昌府有一个员外,姓富名润。单生一女,生下之时,只见仙乐绕绕,异香袭人,满室中都是彩云围结,以此名唤云来。年长到十五岁,丰姿清秀,体态妖娇;更兼聪明慧巧,好看异书,凡天文地理,阴阳卦命,无所不通。以此为人占卜祸福,课算生死,应验如神。凡有人来求他的,只是不肯轻试。然又心肠极慈,但遇那贫穷孤苦之人,又肯极力为他出步酣力。
忽一日,紧间壁一个妈妈姓段,那段妈妈六十於岁,并世守寡,望靠着一个儿子,叫做段昌。段昌出外生理,日久不回,妈妈终日想望,杳无音信。心下记念不过,走到间壁,去求云来姐占卜,云来姐再三不肯。
十里之外,有个专门课卜的,叫做石道明。那石道明课卜,凡人死生祸福,丝毫不差。每课足足要一钱银子,若一课不准,情愿出银一两,反输与那个人,所以远近的人,纷纷簇簇,都来向他买课。然买课的人极多,略去迟些,便轮他不着。那段妈妈起了一个五更,走到石家门口,却又有数十人等着他,那里轮得着妈妈?妈妈等到晚,只得回来,次日五更又早去,又轮不着。一连七八日,再不能轮着妈妈,忧闷之极,索性起了个半夜,到他门首坐着,等他开门。因想念儿子,便苦苦咽咽,哭将起来。道明听见门外有人哭响,便起来开门,叫妈妈进来,问他缘故,妈妈告诉了一番。将那课筒儿搦了,祷告天地已毕,道明占下一卦,便叫道:“阿或!阿呀!此卦大凶!你儿子命断禄绝,应在今夜三更时分,合当在碎砖石下压死。”妈妈听说,慌忙还了卦钱,一路哭到家里,且是极其哀切。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那云来姐在间壁,听得哭声甚是凄惨,便去问妈妈道:“你每日欢欢喜喜,今日何故哭得这样苦切?”妈妈晓得云来肚肠极热,且又精於课数,便道:“我守寡半世,单单靠着这个儿子,今命在旦夕了!”又大哭起来,云来道:“你怎么便知他要死?”妈妈把石道明的话说了一遍。云来道:“难道石先生这样灵验?将你儿子八字念来,我替他课算一命看。”妈妈便将八字说与云来,云来将手来轮着,又排一卦,仔细详断。呆了半响,便把头来摇道:“石先生真是神仙,果然名下无虚。你的儿子果是今夜三更,要死在碎砖石下。”妈妈听了大哭,昏仆在地。这些邻舍们走来看,也有眼泪出的,也有替他叫苦的,也有拿姜汤来救他的,团团簇簇,计较真是没法。
只见云来微微的冷笑道:“还不妨,有救哩!这些邻舍们见说有救,便都向云来齐齐施出礼,求道:“云小姐,没奈何,看这妈妈可怜得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看我众人面上,救他一救。”云来道:“救到救了,只是石先生得知,要怪我哩!”那妈妈时想道:“这个女子,却又说天话了,难道石先生不准了不成?”然又心下放不过,或者他有些法儿,能救得也不可知。便向着云来拜了两拜道:“姐姐,若能救得我儿子,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爹娘。”云来道:“你若依我吩咐,包管你儿子不死。”妈妈大喜道:“但凭吩咐,敢不遵依。”云来道:“如此如此,你可速速备办。”那妈妈连忙应允,一一备下。
只见三更时分,云来到他家,贴起一位星官马,点起两支大烛,一盏油灯,一碗清水,一个鸡子,摆在中堂。又对妈妈说:“你可剪下一缕头发来。”妈妈只得应允,剪下递与云来。云来将头发缚在木杓上,左手拿了木构,右手搦了真诀,口内念念有词,到门首把大门连敲三下,叫妈妈高叫三声,道:“段昌!段昌!段昌!”已毕,云来自回家去。看他应验何如?正是:
青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且说段昌出外长久,想念家里,心忙缭乱,径奔回家。饥餐渴饮,一路辛苦,不在话下。因赶路程,不觉晚了。只见:
金乌渐渐坠西山,玉兔看看上碧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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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怎见昨那晚景天气?有只词儿,单道晚景,词名《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樵门。暂停征棹,聊共饮芳樽。多年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断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行李轻分。谩赢得、秦楼薄幸名存。此地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黄昏。
段昌见色天晚了,入城还有四十里路,如何走得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生是好?正忧虑间,忽然飞沙走石,狂风猛雨,满身透湿,慌忙走入一个破窑内躲避。那雨果是来得猛烈,段昌见雨大,又睡不着,做得一首词儿消遣,名《满江红》:
窑里无眠,孤栖静,潇潇雨意。南楼近,更移三鼓,漏传好永。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也不管,滴破故乡心,愁人耳。 无似有,游丝细,聚复散,真珠碎。天应吩咐与,别离滋味。破我一窑蝴蝶梦,输他双枕鸳鸯睡。向此际,别有好思量,人千里。
词毕,已是三更时分,正要合眼,梦里神思不安,忽听得外面三声响亮,高叫道:“段昌!段昌!段昌!”却似我母亲声音,如何到了这里?慌忙出来看时,四下里又不见些影儿。正要复入窑中蹲作片时,只见一声响,原来破窑被雨淋倒了,几几乎压死。段昌连忙住了脚,唬得魂不附体,叫了几声观世音菩萨,道:“我段昌这时节,想是灾星过限,要略迟一会,岂不死在窑中?我家老母不得见面,这骨头也没处来寻,好不苦也!亏了神明保佑,还有救星,明日回家,大大了个愿心。古人说得好:‘大限不死,必有后禄。’我段昌后来,毕竟还有好哩!”十分欢喜,到那碎砖内,寻拨行李,挨到天明,入城到家,见了母亲。
那母亲见了儿子回来,喜出望外,心里想道:“这云来姐果然有些意思。”连忙抱住儿子,哭了几声,道:“我的儿,你缘何得早回来?我昨日到石先生家买卦,说昨夜你三更时分,该死在碎砖内,因此回家大哭,昏倒在地,亏了邻舍家,都来救醒。你如何今日得好好的回家?这石先生的课,却卜不着了。”段昌道:“不要说起,说也奇怪。孩儿因赶路辛苦,天晚不及入城,且又大雨狂风,无处存身,只得躲入一个破窑内去。将近三更时分,梦寐中只听得母亲在外叫我名字三声,慌忙走出来看,四下里寻,又不见母亲。正待要复入窑中,只听得应天一声响,破窑被雨冲倒,几乎压死在窑里。这却不是石先生课卜得着了?只是说我该死,我却没死,这又卜不着了。我闻他一课不准,输银一两。母亲可去问他讨这一两银子,完了愿心,谢这神明。”妈妈道:“石先生算不着,不必说起,却又有一个卜得着的,这个人却是你的大恩人,你可速速拜谢他。”段昌道:“却是那个?”妈妈道:“是间壁云来姐。”段昌道:“他是个香闺弱质,却如何有这灵应?却是怎么样救我的?”妈妈将夜来演镇之法,一一说与段昌知道。段昌即忙走到富家,向云来姐深深的拜了四拜,一面叫了一班戏子,摆起神马,备下牲醴,又盛设一席,请云来上坐看戏。
戏完,到了次早,妈妈道:“我同你到石先生家,讨这一两银子,看他怎么样说。”於是母子同往石家讨银。石先生见了妈妈娘儿两个,默默无言,满面羞惭,只得输银一两,付与妈妈去了。心中暗想道:“我石道明从不曾有不准的课,这课却如何不准了?好生古怪,必有原故。”私下叫儿子石崇吩咐道:“你可悄悄到富家门首打探,看段昌却如何得救。”石崇果然到段家相近,只听得这些邻舍,飞飞扬扬,传说段昌夜间之事:石先生起课不灵,却亏了富家云来姐这般演镇,得有救星。那石崇回去,一五一十告诉了石先生。石先生道:“道丫头这般可恶,我石道明怎么肯输这口气与他!”眉头一展,计上心来,道:“我有处,我有处!”
却说那富家村有个邓尚书的坟墓,墓旁有个大石人,离云来家里只有一里路。到了三更时分,石先生到邓尚书坟里,朝着石人左手搦诀,右手仗剑,把一道符贴在石人身上。口内念有词,道声:“疾!”那大石人却也作怪得紧,径往空中飞了去。道明暗喜,说:“这番这丫头要死也。”那料云来日间演下一数,早晓得自家该於三更时分,有大石人压在身上。於是画起一道符,贴在卧房门上,房内点了盏灯,对灯坐着不睡。到了三更时分,果然一阵鬼头风,从西南上来,却有一块大石应天一响,把房门一撞,恰好撞着那符儿,大石人跌倒在地。云来开门看时,笑道:“原来果如我所料,这石先生却要拿石人压我身,害我性命,心肠太毒。我却不下这样毒手,只略略用个法儿,小耍他一场。”於是又画了一符,左手捻诀,右手持一碗法水,把符贴在石人身上,口中念念有词,喷了一口法水,道声:“疾!”那大石人又飞也相似从空而去,即好端端正正当对着石先生墙门立住。石先生那里料他有这手段!到了天明,正要叫儿子去富家门首,打听云来消息,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大石人,当门而立。吃了一惊,连忙叫石先生来看,也吃一惊,道:“这丫头倒有这手段!”却说那石家墙门甚小,那大石人当门塞住,只好侧着身子出来进去,好生苦楚。那些买卦的人,约有百人要进门,却又进不得,只得又号召许多邻舍,死命合力去抬,那石人动也不动;石先生无计可施,又用下百般法术遣他,只是一些不动。约有一月,这些买卦的人,因进出不便,多有回去,却又一传三,要来买卦的,都不来了。
石先生见没了生意,石人当门,进出又难,又百法遣他不去,心上尤闷之极。无可奈何,只得备了些礼物,亲自到富家拜求。云来只是不理他,只得到间壁去见段妈妈,千求万告,要妈妈去讨个分上。妈妈因石先生为着自己儿子,所以起这祸端,只得到云来姐房内,婉转代求。云来道:“我并不收他些毫礼物,只要他跪在我大门首,等我与他一个符儿去。”妈妈传言与石先生,石先生只得双膝跪在门首。约有两个时辰,只见妈妈传出小小一张符儿,递与石先生。石先生将符看时,称赞道:“我石道明那一个法个不晓得,只这符儿却从来不曾见。”欢天喜地,走到门首,将符贴在大石人身上。那石人好生作怪,侯尔从空飞去,仍落在邓尚书墓前不题。
却说那石先生只是心中愤愤不快,恨着云来,又没个法儿去报复他。闷闷之间,戏笔题道:
闲似江淹去笔□,愁如宋玉悲秋。
子瞻不幸贬黄州,寡妇孤儿独守。
正在昏闷之间,却有个相厚朋友,姓乌名有,携了些酒食来与石先生解闷。两人对酌,说了些闲话,未免说到家常事来。那乌有道:“我今星辰不好,整整的病了半年,这恶星辰不知几时得出?”石先生道:“不难,你明早可来,我与你将八字排看,便知明白。”那乌有喏喏而去。
次早,乌有先到来,将八字与石先生排看,又占下一卦。石先生连声叫道:“阿呀,阿呀!不好,不好!可怜你年五十岁,却该本月十五日子时暴疾而死。”乌有慌着问道:“还有救么?”石先生又仔细看道:“断没有救。奈何,奈何!”叹息道:“我与你相好一生,天以为赠,送你白银二两,可去买些酒食,快活吃了,待死而已。死后衣裳棺木,俱是我买。”乌有收了银子,大哭出门,有词《江城子》云: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了,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乌有大哭归,将银子买了些酒食,与妻子吃了分别。妻子道:“石先生也有算不着的时候。”因把那云来姐救段昌之事说了一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