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制科文 - (TXT全文下载)

之意以为之,则亦何取于王者之法!是故朝觐以明君臣之义,聘问以使诸侯相敬,丧祭以明臣子之恩,说饮酒以明长幼之序,婚姻以明男女之别,天下不可一日无礼也。雕镂文章,黼黻裘带,鼎俎豕腊,宗庙居节,衣服宫室,天下不可一日无度也。明其约契,正其会要,定其时日,通其言语,达其情志,天下不可一日无文也。
  故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贱而不可不任者,切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陈者,法也。圣人通于天下之情而知其理,达于万物之变而知其时,精之至也。故度长短者,不失毫厘;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权轻重者,不失累黍;吾心之礼,与天下之礼一也,而礼出焉。故自子事父母,朝诸侯于明堂,至于冠婚、丧祭、燕射、士相见之礼,可得而议也,所以周旋裼袭,升降俯仰者,圣人能议之而不能为之也。吾心之度,与天下之度一也,而度出焉。故自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至于龙衮黼黻、玄衣纁裳、冕朱绿藻、十有二旒之度,可得而制也;所以多寡轻重、隆杀大小者,圣人能制之而不能为之也。吾心之文,与天下之文一也,而文出焉。故自天府之所藏,象魏之所悬,与夫达之四方同书文字,可得而考也;所以横斜曲直、平正倒仄、开发呼敛、清浊高下者,圣人能考之而不能为之也。故曰:圣法道,道法天。君子之道,所以考三王而不谬。建天地而不悖,质鬼神而无疑,俟后圣而不惑者,此也。
  不然,以相接则不得其体,亦缇缦之礼而已,何重于王者之礼?以相临则不得其分,亦凌悖之度而已,何重于王者之度?以相谕则不得其志,亦寄象鞮译之音而已,何重于王者之文?故曰:王者制事文法,一禀于律,继天顺地,序气成物,统八卦,谓八风,理八政,正八节,谐八音,舞八佾,监八方,被八荒,以终天地之功。所谓律者,即天下之理也。其理本然,如以规应圆,以矩应方,而莫之易也。是王者之律也。故曰:大礼必易,大乐必简 【礼记乐记作「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七三一页同。此处「礼」、「乐」二字疑误倒】。以天产作阴德,以中礼防之;以地产作阳德,以和乐防之。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岂非作者之圣欤?
  或曰:王者之制如此,宜万世不可易。而何孔子论礼则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吾学周礼。」记礼者则谓「有虞氏之旗,夏后氏之绥,殷之太白,周之太赤」【太礼记明堂位两「太」字皆作「大」】,毋【毋原刻误作「母」,依仪礼士冠礼校改】追,夏后氏之冠,如周弁、殷冔、夏收,其不同如此。若夫书文,自河流天苞,洛出地符之后,世传又有龙书、鸟书、龟书,鱼书、虫穗之书,自苍颉至于史籕,又不知凡几变也。岂以圣人之制,犹有所未尽耶?盖天下之变无穷,而王者有随时制作之义。孔子盖曰:「所损益可知矣。」理之在天下可变耶?后世不达其意,妄取先王之法而尽废之,自朝廷以至于闾阎,皆为一切之政,无非衰世苟且之习,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无一能尽其道。世之君子,又从而附会之,曰:「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沿乐」。嗟夫!所谓礼乐,果何在也?吾独怪夫文、武、周公之法,至秦而遂绝,而李斯、程邈谬妄之制,至于今更数千载而不能易也。
  ○明君恭己而成功【嘉靖乙丑会试】
  天下之任,至不易也。明主独能致天下之治者,亦惟得人以任之而已矣。以天下之大,而责于人主之一身,是故不可以一息而自暇自逸者,而明主独能恭己以致之,是岂有他道哉?诚以天下之任之不易,而吾以一人之身而为之,其明必有所不周,其势必有所不给。将必举天下之事,皆萃于吾身,是以吾身与天下日战于扰扰之中,而聪明智虑,与之俱困。是知天下而欲以一人为之,固无是理也。故明主致天下之治,非得人不可也。盖以天下之事,与天下之贤者共之,是所以独操其要,以御其机,而非苟乐于优游无为也。以天下之贤者,任天下之事,使各竭其力,以周其务,而明主端委以责成焉,此固天下之势也。
  今夫有器于此,一人之力足以举之矣。以其器轻也。其有重于此者,其举之必数人焉。又有重于此者,其举之必数百人焉。其器愈重,其举之者愈众。夫以众人任之,故虽千钧之重,可不劳而移也。大器非一人任也,使一人者自恃其力,而欲以专百人之任,其亦必无是理也。天下,大器也,非一人之为也。世之人主,亦有恃一己之智力,而欲以揽天下之权,而天下之事,日以纷然。盖自以其术足以持之,尽天下之人,无有出于我者,举其人皆不可以任吾之事,必吾之身一一自为之。盖前世人主有其术出于此者,未有不至于乱也。故明主者,岂乐于暇逸者哉?夫亦深见夫治天下之道,未有以易于此者也。
  人之耳能听,而目能视,其视听不出帷墙之外,有蔽之矣。任天下之耳,则聪无所不闻;任天下之目,则明无所不见。以天下之耳为耳,以天下之目为目,故四海之外,莫不照彻焉。夫一人之身,其分固有限矣。夫以天下付之人主,尽一世之人而制命焉,其聪明神智,必有以兼乎天下之人者,固宜其一身而为之可也。所谓聪明神智者,亦以能用乎天下而已矣。所以用乎天下者,非苟自暇逸之谓也。盖其聪明神智所以运乎天下者也。运吾聪明神智于天下,是以朝廷公卿,百司庶府,其命之必得其任,其任之必得其人。得其人以为之,不必吾之侵其官,而天下之官,皆人主之为也。谓其自暇逸,不可也。
  当尧之时,天下之故多矣。洪水方割矣,民未粒食而阻饥矣,五品不逊矣,五刑未明矣,草木鸟兽未若矣,礼乐未兴矣,共工、驩兜之徒,犹在朝也。而尧首命羲和「钦若昊天」而已。尧岂为是迂缓不切之谋哉?诚以人主之所当为者,独有事天之责。使天道少有不顺,而愆忒或见于上,吾心所以悚惕者,当无敢少宁者矣。是以舜遵行其道,而「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以窥祭天道,而观其意之顺与否也。若乃其时天下诚有未得其安者,而尧咨之,不过一二言而已。至于得舜,而其事已矣。舜从而任之九官十二牧,而天下之务,无不翕然悉举。故孔子称之曰:「大哉,尧之为君。」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呜呼,此尧、舜所以恭己而成功者也。夫以尧舜之圣,如此其至,尧舜之治天下,如此其无为,而当时急于得人而任之,盖其所以无为者也。吾以见圣人之心,有不自暇逸者矣,非宴然恭己而已也。尧之所以经天下之虑,在于得舜;舜之所以经天下之虑,在于任九官、十二牧。
  吾于是知古之圣人无为之道也。公卿大夫赞襄于上,百官有司奔走于下,人主华衣搢笏,不动声色,端居于九重之上。公卿大臣,日宣其谟也;百官有司,日靖其务也;六卿日率其属,以倡九牧也。其微至于乡遂都鄙之吏,其远至于荒徼之外,人主罔不致其人以为之治焉。要之明主之所谓恭己者,其事一无所为,而其神运而以天随者,亦无时而无所不为。如天之运,其神无不在也。神故不息,不息故无为。故公卿大臣宣矣,明主之神,在公卿大臣也;百官有司靖矣,明主之神,在百官有司也;六卿倡九牧矣,明主之神,在六卿九牧也。神者无为而无不为也。人主之神一不至,天下之务息矣。故神无一日不运于天下。故天下之贤才任,而天下之庶务成。渊蜎蠖伏之中,深宫宥密之也,俯仰之间,而抚四海之外,岂其疲智庸于一人之耳目哉?故人主恭己无为,所以养其神也;人主任天下之贤,所以成其功也。不能恭己,不能任天下之贤;不能养其神,不能成其功。故天子之车,大路越席,所以养其体也;侧载臭茞,所以养其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其目也;和鸾之声,步中采齐,行中肆夏,所以养其耳也;龙旗九旒,所以养其性也;寝兕持虎,鲛韅弥龙,所以养其威也。凡以天下之大以养之,不欲累之以天下之故,所以尊之也。其养之尊之,所以得以神运天下也。故曰:「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易故不怨,简故不争,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虽然,人主亦何以得贤才以任之,其成功如此之逸哉?其养之必有其道,其求之必有其方,其任之必有其宜。养之不以其道,则才不成;求之不以其方,则才不至;任之不以其宜,则无以使之効其用。呜呼!欲得天下之贤而任之,而又其难如此。然后知明主之所以成功者,非苟然也。

  震川先生别集卷之二上  
  应制策
  嘉靖庚子科乡试对策五道
   
  ○第一问
  夫阐扬帝王之烈者,必假于文以传。文者,所以赞述往古,传示来裔,着之不刊,垂之无极者也。盖帝王为可继之道,而未必其后世之能继;其所托以传者,典册纪载而已。典册纪载而不文,则不足以传。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由此言之,则帝王所以衍万世无疆之休者,其创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扬厉之者,在于后人。一代之文不具,则一代之道德经制,亦几乎冺矣。故古之帝王所恃以为不冺,而使其子孙世世有考焉者,托之于文也。
  我国家列圣相承,代有作述,所以阐扬祖功宗德者,亦既备矣。如《一统志》、《会典》之作,皆在于前朝文盛之世,以昭混一之盛、经纶之迹者,执事以下询末学,愚生槩乎未之知也。至于考制度,审宪章,博闻而强识之,又非所及也。夫金匮石室之藏,兰台秘阁之载,草野贱人无所得覩记。惟二书传诵于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论乎?
  荀卿子曰“欲观圣王之迹,于其灿然者矣”。所谓灿然者,岂非圣人之制作布之天下,迪之后世者也?虞、夏、商、周之盛可考已。当时之所谓典章经制者,皆圣人之作,而又有圣人者以播扬之,故其言语文章,著于天下,大者事天飨帝,小者至于□互虫豸,靡不纤悉,王府则有,以咸正无缺,岂非其盛欤?汉以后,其德固已不逮于古,而当时文章之盛,犹彷佛于三代。故太史公八书之撰,班固诸志之述,犹足以备一家之言。至于唐之《六典》,宋之《会要》,元之经世大典,则其文章气势,愈趋于下。而说者谓三代之后,惟唐制为尽善,而六典建官之法,足以上追姬周,则其亦未可经訾者。而比于典谟,则有间矣。盖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王之文。汉之文可矣,而制不备;唐、宋则文与制均之未至也。若今《一统志》、《会典》之作,欲以比隆于典谟,而岂可与汉、唐、宋例论哉?
  然愚独恨当时儒臣奉命,不能深明圣意,究述作之至,以勒一代之巨典,而容有采缉补缀,疏略抵牾于其间。盖《一统志》出于睿皇帝之命,而大学士李贤等为之者也。《会典》出于敬皇帝之命,而大学士李东阳等为之者也。是二者若以为圣人之制,则何敢议?出于二臣之手,诚不能无疵者。盖祖宗之功烈过汉、唐,亦宜有比隆三代之文,不宜猥琐于末议,牵制于文词。而贤等所载沿革、郡名、人物古迹,往往剽摘书传字句,诗人组绘之梧,不足以称王者之制。而职司事例,又多务简省,一代之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而祖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则二臣之过也。
  今天子中兴,迈志宪古,已尝敕所司重修《会典》,则《一统志》亦将以次而及之矣。开局秉笔,固皆一代之长材茂学,必有所见,以广圣意者。愚犹以为彰往绪,扬休烈,以绍诸无穷,当属诸一代之宗工。而其体裁,宜依彷《禹贡》、《周官》之书,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土物贡,尤必著其详。而民风土俗,则略用汉《地理志》及后世图经之法。序官职必先其体统,于建废沿革,悉皆存其故。至于臣下论建,亦如历代书志、通考之类,兼存而并志之。又窃谓修书之臣,高帝之时多延天下有文学者,如梁寅、徐一夔之徒,皆以儒士在局。今拘于科目,一不可也。苏洵修礼书,必欲明实录以昭来世。今动有避讳,使人无从考实,二不可也。自古为书者,多出一手。今局务既开,议论纷沓,分门著撰,文体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章,必先体制;今之文章,驰骋浸淫极矣,而不要于古雅,体裁不明,义例不立,四不可也。明兴以来百七十年,岂无迁、固之徒,以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僭及此,惟执事宽之。
  ○第二问
  王者既以其身致天下之治,尤必思所以继其治,而诒以万世之业。故天下之本,在于太子。太子之教,不可不豫也。三代尚矣,其遗法至今犹存。禹有典则,而启敬承;汤有风愆,而太甲终允德;文、武有谟训,而成、康代为有周之令主。诚以天下之大,生民之众,天命之隆替,祖宗之继坠,咸有赖于一人。故曰“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太子之谓也。太子之教,万世之所系也。
  恭惟皇天眷佑,我皇上笃生元子,正东宫之号;螽斯繁衍,广藩辅之封。皇子赖天能胜衣,将出阁讲读。宗社休嘉,臣庶均庆。远稽古典,近考制度。斟酌损益,以适万世之中,以裨我皇上盛德至意者,不独文学法从之臣有是心,而亦江湖之士之所同也。愚所望于今日者,固三代之事而己,汉、唐、宋其何足以云?今者六傅之设,宾客之制,崇文、崇贤府坊馆局之建,官则备矣,而非古之三公三少之旧也。《帝范》之书,《戒子》之篇,元良之述,承华要略之制,教则详矣,而非古之典则之诒也。
  古法之存于今者,惟周制为详。其可考者,在二戴之记及所称明堂青史氏之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日,而就宴室。太史持铜,御户左。太宰持升,御户右。比及三月,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太师缊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太子生, 】有士负之礼,有择于诸母之礼,有知妃色就学之礼,有记过之史,有彻膳之宰,有诽谤之木,有敢谏之鼓。工诵箴,瞽诵诗,百工执艺事以谏。有三公三少: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故成王之生,仁者养之,孝者襁之,四贤傍之,而德成也。
  后世官非三代之官,而教非三代之教,始以为之法者,既无周密详悉之虑,而其为言,又无躬行心得为之本。而官僚并建,辞旨谆复,徒一时之美观耳。汉高祖、文帝之盛,所祟用者,叔孙生、晁错之徒,卒使惠以懦怯废事,景以任刻残物。武帝开置博望苑,以通宾客,宾客多以异术进者,而太子后遭巫蛊之祸。唐太宗教其子者甚悉,而聚麀之耻,实以身诲之。宋时家法虽严。而其所以为教,亦不切于身心性情之实。夫汉、唐、宋所为天下计者,未尝不甚详,而根本之地,如此其旷略,此宜其立国仅仅至此。
  我太祖高皇帝创业垂统,洪谟远虑,莫非三代之法,而万世之计。立国之初,庶务倥偬,首建大本堂,图史充牣其中,招延四方名贤,为太子讲论经理,敷陈治道。又为《昭鉴录》,使知前代太子诸王之善可为法,而恶可为鉴。而成祖文皇帝又为《文华宝鉴》,盖为学而不知先代之故,则不足以有所感发而惩创。成祖之书,一本太祖之意,虽一事之善恶,皆在所录者。固以身为天下之所系,善恶起于几微,而治忽之端在于此,尤不可以不严也。
  今日欲举三代之典,继祖宗之志,亦宜有可言者矣。愚敢条其所当急者:其一曰选宫僚。昔太祖不设专官,而以公卿兼领,以防后世离间之患。夫衔虽列于朝班,职则专于训导,不宜徒取文学,而用道德可为师表者。家丞庶子,皆宜选用吉士,以备其职。二曰慎与处。太子虽有宫官,而其所常与处者,则保姆、内侍、小黄门之属。女子、小人,导以非心,尤宜防虑。择其淳德谨厚者,而使之渐涵灌渍于德义而不知。三曰礼师傅。夫尊卑之分悬隔,则官属不得尽其忠。昔懿文太子之于宋濂,仁宗、宣宗之于杨士奇。其相亲礼,往复辨论如家人父子。盖太子有子道臣道,不宜阔略相师友之礼,以成乖隔之患。其四曰明实学。世儒率谓天子之学,与韦布不同。文华进讲,不过采摭经中数条,以备故事,夫岂所以深探圣奥?必先专一经,以次而及其余。五曰辨仪等。盖富贵之极,惟其所欲,故周官有王后、世子会不会之文,所以樽节,使之不过。今宜饮食衣服,悉有制度,又使太子诸王,礼秩必异,所以防微杜渐,固万年之基。盖天下之事,莫大于此者。执事幸采而闻之于上。
  ○第三问
  三代之乐,不传于世。见于遗经,仅有可考者。君子追寻缺轶于千百载之下,因其辞以求其意,得其意而后足以会其辞。然必其有以深探古人之心,而会本末源流于一,而后可以斟酌古今,拟议制度,以为复古之渐,而未易言也。
  当天下无事之时,世之君子,辄言曰兴礼乐。夫礼乐岂易兴哉?自汉以至于今,数千百年,明君良臣,相与咨嗟太息,讲求掇拾,卒无有复三代之旧者。而儒者又从而卑其说,以为礼以养人为本,少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盖谓随世可以制作,而不必尽合于三代。而不知三代之礼乐舍焉,则天下无所谓礼乐者。盖三代之制,皆非一世之事,自其初累世相因以为治,而驯至于大备。虽代有变革,而不过进退损益于其间。故异世而不可不袭者,礼也;其所不相袭者,礼之末也。殊时而不可不沿者,乐也;其所不相沿者,乐之末也。夫以三代之圣人,皆因于累世之故,故其乐易举而可行。至于后世荡然矣,又无圣人者以起之。而欲稽考于既废之后,岂不难哉!
  乐之所从来久矣。黄帝使伶伦断大夏之竹两节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制十二筩,以听凤鸣。比黄钟之宫而生之,以为律本。故后世皆宗黄帝之乐。周礼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濩、大武之舞。分乐而序之,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奏太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祀地祇;奏姑洗、歌南吕、舞大韶,以祀四望;奏蕤宾、歌函钟、舞大夏,以祭山川;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以享先祖。以九变而致天神、地示、人鬼。固九迢、六英、六列之遗也。黄帝之清角、英、招,其本声固在于此。世人自莫能察,而徒知求太古之音于洞庭之野。而不知周家之盛,固已备六代之乐,而周官岂其伪书哉?
  说者谓其所序「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太簇为征,姑洗为羽」,此律之相吹者也。「函钟为宫,太簇为角,姑洗为征,南吕为羽」,此律之相生者也。「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征,应钟为羽」,此律之相合者也。乐之变数,皆用其宫之本数。黄钟在子,子数九,故九变而终。夹钟在卯,卯数六,故六变而毕。林钟在未,未数八,故八变而止。其究以感天神地示人鬼焉者,非如昔人天社虚危类求之说也。至和之气,寓诸器而托诸声,感应自然之理,无所不通,分天地人者,所从言之异也。虞书、商颂,推之固有合焉者矣。文中子曰:「化至九变,王道其明乎?故乐至九变而淳气洽矣。凤凰何为而藏乎?」盖圣人之制,随时不同,而非截然为数代之乐。成周兼而用之,以六代之乐配十二调,每乐二调,以一阴一阳相对而为之合。其感动神示,自有不容已者。故曰: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影之象形,响之应声。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降之以殃,其自然者也。他书所载,师文、师开之鼓琴,师涓之写濮上元声,其感薄阴阳,通于物类,要其理有不可诬者。
  惜乎,周衰,王者不作,天地之气不应,而淫过凶嫚之声,竞以相夸。浸淫于后世,先王之制,遂不可考。汉之制氏,「仅能得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其后河间献王所得雅乐,天子但令太常以时存肄,不令奏郊庙。其郊庙及所奏御,皆俗乐淫声。西汉一代文章之盛,名卿才士辈出,而卒莫有能兴礼乐者。而亡国新声,代变日增。自此以往,岂复可冀耶?前世号知乐者,如荀勖、阮咸、张文收、万宝常、王朴诸人,卒亦未有以见之于用。而牛弘、何妥、郑译、李照、阮逸、范镇、司马光之徒,纷纷莫决。而士大夫之议,常与工师之说相悖,固有所谓订正虽详,而铿锵不协韵;辨析可听,而考击不成声;伥伥焉如瞽无目,而以手模指索,状物之形难矣。此无他,先王之制既废,后之人虽欲罄心思而测度摹拟于千百载之上,不可得也。故乐者,汉以前有司掌之,无不知其义;汉以后儒者求之,而卒莫得其数。有传与无传之异,又无先王以制之也。
  虽然,乐者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传而存,不以无传而亡。其始在于人心。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情动于中而发于声,虽成文,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千古之人心不亡,则千古之人皆可以制乐。而世之论乐者,不求夫乐之本,而区区于乐之数。夫其数可知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本末一以贯之矣。后之人不察,而殚精于壁羡尺度之间,较量于累黍多寡之际,致疑于钟律洪杀之节,纷纭于五声十二律变宫变征之异。夫乐诚不可以舍器数,而没于气【气 依上文当为「器」】数之中,则其力愈劳,而其数愈失。
  盍亦反其本矣。太史公曰:「神使气,气就形,细若气,微若声,圣人因神而有之,虽妙必效。」庄周曰:「奏之以天,征之以人,行之以礼义,建之以人情」 【人情 庄子天运作「太清」】;「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乐【乐 庄子天运作「天乐」】,无言而心悦」者也。古者百姓太和,万物咸若,声律身度。五音、天音也;八声,天化也;七始,天统也;秋养耆老而冬食孤子,勃然招乐兴大鹿之野。然则明君在上,休养生民,陶以太和,万物之生各得,而天也之沴不作。然后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写中声,以黄钟为声气之元,则太和熏蒸、八风顺序、凤仪兽舞之治,可复追矣。不然,虽使置局设官,招选天下知音之士,以研究律吕之精,无不符于先王。此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下之本也。
  ○第四问
  王者之兴,必有一代之臣,以辅翼天下之治,而成弘济之功。夫有是君而无是臣,则上常患于不得其下,而君之事无所寄;有是臣而无是君,则下常患于不遇其上,而下之才无所展。然天将以开一代之治,而启其明良之会,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则必生是臣,以致协谋参赞之力。盖天下之势,乱极而治,天之爱民之深,必不使之终于此也。故圣人之生,以安民也。而圣人之于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必得是人足以办吾事者,故贤臣之生,以佐圣也。自古大乱之世,未有无圣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无贤臣而可以弘化者。如云龙风虎,气类自应,相须而成,相待而合,而乌知其所以然哉?
  尧以前,如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之徒,非经所见,不可得而论矣。虞书所载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而下,以革命而有天下:则有如成汤,有一德之伊尹,而后有升陑之师;武王有鹰扬之太公,而后有牧野之会。至于毕、散、周、召之徒,皆以圣人之德,奔走后先,御侮疏附,诗书所称,有大功以配享于先王,暨其子孙,藉其休以有国者数百年,盖其盛不可及矣。
  三代而下,汉高起布衣,诛秦蹙项,以有天下。而淮阴、绛、灌之徒,摧锋陷阵,以致其百战之功,而其时称萧何、韩信、张良,此三人者为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乱,奋迹南阳,恢复旧物,则有邓禹、吴汉、贾复、寇恂、马援、冯异、岑彭【岑彭 原刻误作「彭岑」,依后汉书乙正】、来歙之徒宣其力。唐太宗举兵晋阳,平隋之乱,则有刘弘基、李绩、李靖、房玄龄、杜如晦之流致其勋。宋太祖受周之禅,去五代战争之患,致天下于太平,则有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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