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善 - (TXT全文下载)

,为目三。弟子者,履其所明,毋怠其所受,行而未成者也。身有天下国家之责,而观其行事,于是命曰「大学」。或一家,或一国,或天下,其事必由身出之,心主之,意先之,知启之。是非善恶,疑似莫辨,知任其责也;长恶遂非,从善不力,意任其责也;见夺而沮丧,漫散无检柙,心任其责也;偏倚而生惑,身任其责也。故《易》曰:「君子永终知弊。」绝是四弊者,天下国家可得而理矣。其曰「致知在格物」,何也?事物来乎前,虽以圣人当之,不审察,无以尽其实也,是非善恶未易决也;「格」之云者,于物情有得而无失,思之贯通,不遗毫末,夫然后在己则不惑,施及天下国家则无憾,此之谓「致其知」。
  
  《记》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在焉。」《中庸》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饮食男女,生养之道也,天地之所以生生也。一家之内,父子昆弟,天属也;夫妇,牉合也。天下国家,志纷则乱,于是有君臣,明乎君臣之道者,无往弗治也。凡势孤则德行行事,穷而寡助,于是有朋友,友也者,助也,明乎朋友之道者,交相助而后济。五者,自有身而定也,天地之生生而条理也。是故去生养之道者,贼道者也。细民得其欲,君子得其仁。遂己之欲,亦思遂人之欲,而仁不可胜用矣;快己之欲,忘人之欲,则私而不仁。饮食之贵乎恭,贵乎让,男女之贵乎谨,贵乎别,礼也;尚廉耻,明节限,无所苟而已矣,义也;人之不相贼者,以有位也;人之异于禽兽者,以有礼义也。专欲而不仁,无礼无义,则祸患危亡随之,身丧名辱,若影响熬。为子以孝,为弟以悌,为臣以忠,为友以信,违之,悖也;为父以慈,为兄以爱,为君以仁,违之,亦悖也。父子之伦,恩之尽也;昆弟之伦,洽之尽也;君臣之伦,恩比于父子,然而敬之尽也;朋友之伦,洽比于昆弟,然而谊之尽也;夫妇之伦,恩若父子,洽若昆弟,敬若君臣,谊若朋友,然而辨之尽也。孝悌、慈爱、忠信,仁所务致者也;恩、洽、敬、谊、辨,其自然之符也;不务致,不务尽,则离、怨、凶、咎随之;悖,则祸患危亡随之。非无憾于仁,无憾于礼义,不可谓能致能尽也。智以知之,仁以行之,勇以始终夫仁智,期于仁与礼义俱无憾焉,斯已矣。
  
  《虞夏书》曰:「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宽也,柔也,愿也,是谓三德。宽,言乎其容也;柔,言乎其顺也;愿,言乎其悫也。宽而栗,则贤否察;柔而立,则自守正;愿而恭,则表以威仪;人之材质不同,德亦因而殊科。简也,刚也,强也,是谓三德。简,言乎其不烦也;刚,言乎其能断也;强,言乎其不挠也;简而廉,则严利无废怠;刚而塞,则恻怛有仁恩;强而义,则坚持无违悖。此皆修之于家者,其德三也。《书》之言又曰:「日俨祗敬六德,亮采有邦。」乱也,扰也,直也;或以宽、柔、愿而兼之者是谓六德,或以简、刚、强而兼之者是谓六德。乱,言乎其得治理也;扰,言乎其善抚驯也;直,言乎其无隐匿也。乱而敬,则事无或失;扰而毅,则可以使民;直而温,则人甘听受。此用之于邦者,其德六也。以三德知人,人各有所近也;以六德知人之可任,其人有专长也。自古知人之难,以是观其行,其人可知也,故曰「亦行有九德」;以是论官,则官必得人也,故曰「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德不求备于一人,故曰「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人)〔乂〕在官,百僚师师」,此官人之至道也。
  
  《论语》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其君子,喻其道德,嘉其典刑;其小人,咸安其土,被其惠泽。斯四者,得士治民之大端也。《中庸》论「为政在人,取人以身」,自古不本诸身而能取人者,未之有也。明乎怀德怀刑,则礼贤必有道矣。《易》曰:「安土敦乎仁,故能爱。」《书》曰:「安民则惠,黎民怀之。」孟子论「民无恒产,因无恒心」;论「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缛;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论「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明乎怀土怀惠,则为政必有道矣。
  
  《洪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便便。」言无私于其人而党,无蔽于其事而偏也。无偏矣,而无党,则于天下之人,大公以与之也;无党矣,而无偏,则于天下之事,至明以辨之也。《洪范》之言又曰:「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反侧」云者,窃阖辟之机而用之,非与天地同其刚柔、动静、显晦也。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古未闻知其人而目之曰「小人」而用之者。《易》称「小人」,所以告也。言乎以小利悦上,以小知自见;其奉法似谨,其奔走似忠;惟大君灼知其小,如乱之恒由此起,故曰「必乱邦」也。
  
  《论语》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亦谓此求容悦者也。无恻隐之实,故避其
  恶闻而进其所甘,迎之以其所敬而远其所慢。所为似谨似忠者二端:曰刑罚,曰货利。议过则亟疾苛察,莫之能免;征敛则无遗锱铢,多取者不减,寡取者必增,已废者复举,暂举者不废,民以益困而国随以亡。乱生于甚细,终于不救,无他故,求容悦者,为之于不觉也。是以君子难进而易退,小人反是;君子日见惮,小人日见亲。
  
  《诗》曰:「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言小人之使为国家,大都不出「诡随」、「寇虐」二者,无纵诡迎阿从之人,以防御其无良;遏止寇虐者,为其曾不畏天而毒于民。斯二者,悖与欺,是以然也。凡私之见为欺也,在事为诡随,在心为无良;私之见为悖也,在事为寇虐,在心为不畏天明。无良,鲜不诡随矣;不畏明,必肆其寇虐矣。
  
  《诗》曰:「民之罔极,职凉善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为寇。」在位者多凉德而善欺背,以为民害,则民亦相欺而罔极矣;在位者行暴虐而竞强用力,则民巧为避而回遹矣;在位者肆其贪,不异寇取,则民愁苦而动摇不定矣。凡此,非民性然也,职由于贪暴以贼其民所致。乱之本,鲜不成于上,然后民受转移于下,莫之或觉也,乃曰「民之所为不善」,用是而雠民,亦大惑矣!
  
  《诗》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言君子得其性,是以锡于民也。《诗》曰:「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仁也。戴东原的哲学文献:《绪言》
  
  《绪言》
  
  戴震
  
  问:道之名义。
  
  曰:古人称名,道也,行也,路也,三名而一实,惟路字属途路。《诗》三百篇多以行字当道字。大致在天地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谓道;在人物则人伦日用,凡生生所有事,亦如气化之不可已,是谓道。故《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言天道也;《中庸》曰「率性之谓道」,此言人道也。
  
  
  问:《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程子云:「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识之。」后儒言道,多得之此。朱子云:「阴阳,气也,形而下者也;所以一阴一阳者,理也,形而上者也;道即理之名也。」朱子此言,以道之称惟理足以当之。今但曰「气化流行,生生不息」非程朱所目为形而下者欤?
  
  曰:气化之于品物,则形而上下之分也。形乃品物之谓,非气化之谓。易又有之:「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直举阴阳,不办所以阴阳而始可当道之称,岂圣人立言皆辞不备哉?一阴一阳,流行不已,夫是之谓道而已。古人言辞,「之谓」「谓之」有异:凡曰「之谓」,以上所称解下,如《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为性、道、教言之,若曰性也者天命之谓也,道也者率性之谓也,教也者修道之谓也;《易》「一阴一阳之谓道」,则为天道言之,若曰道也者一阴一阳之谓也。凡曰「谓之」者,以下所称解上,如《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此非为性、教言之,以性、教区别「自诚明」「自明诚」二者耳。《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亦非为道器言之,以道器区别其形而上形而下耳。形谓已成形质,形而上犹曰形以前,形而下犹曰形以后。(诗:「下武维周。」郑笺云:「下,犹后也。」)阴阳之未成形质,是谓形而上者也,非形而下明矣。器言乎一成而不变,道言乎体物而不可遗。不徒阴阳非形而下,如五行水火木金土,有质可见,固形而下也,器也;其五行之气,人物之所禀受,则形而上者也。《易》言「一阴一阳」《洪范》言「初一曰五行」《中庸》言「鬼神之为德」举阴阳即赅五行,赅鬼神;举五行则亦赅阴阳,赅鬼神;而鬼神之「体物而不可遗」,即物之不离阴阳五行以成形质也。人物溯而上之,至是止矣。《六经》、孔、孟之书,不闻理气之分,而宋儒创言之,又以道属之理,实失道之名义也。
  
  
  问:宋儒论阴阳,必推本「太极」,云「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朱子云:「太极生阴阳,理生气也。阴阳既生,则太极在其中,理复在气之内也。又云:「太极,形而上之道也;阴阳,形而下之器也。」虽「形」字借以指「气」,似有未协,「而上」「而下」及「之谓」「谓之」,亦未详审,然「太极」「两仪」出于孔子,非即理气之分欤?
  
  曰:后世儒者纷纷言太极,言两仪,非孔子赞《易》太极、两极之本指也。孔子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曰仪曰象,皆据作《易》言之耳,非气化之阴阳得两仪、四象之名。《易》备于六十四,自八卦重之,故八卦者,《易》之小成,有天、地、山、泽、雷、风、水、火之义焉。其未成卦画,一奇以仪阳,一偶以仪阴,故曰两仪。奇而遇奇,阳已长也,以象太阳;
  奇而遇偶,阴始生也,以象少阴;偶而遇偶,阴已长也,以象太阴;偶而遇奇,阳始生也,以象少阳。伏羲氏于气化流行,而以奇偶仪之象之。孔子赞易,盖言易之为书起于卦画,非漫然也,实有见于天地之一阴一阳为物之终始会归,乃画奇偶两者从而仪之,故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既有两仪,而四象,而八卦,以次生矣。孔子以太极指气化之阴阳,承上文「明于天〔之〕道」言之,即所云「
  一阴一阳之谓道」,万品之流行,莫不会归于此。极有会归之义,太者,无以加乎其上之称;以两仪、四象、八卦指易画。后世儒者以两仪为阴阳,而求太极于阴阳之所由生,岂孔子之言乎!谓「气生于理」,岂其然乎!况《易》起于卦画,后儒复作于卦画之前,是伏羲之画奇偶,不惟未精,抑且未备,而待后人补苴罅漏矣。
  
  
  问:宋儒之言形而上下,言道器,言太极、两仪,今据孔子赞易本文疏通证明之,洵于文义未协。其见于理气之分也,求之《六经》中无其文,故借太极、两仪、形而上下之语以饰其说,以取信学者欤?
  
  曰:舍圣人立言之本指,而以己说为圣人所言,是诬圣也;借其语以饰吾之说,以求取信,是欺学者也。诬圣欺学者,程朱之贤不为也。盖见于阴阳气化,无非有迹可寻,遂以与品物流行同归之粗,而别求诸无象以为其精,是以触于形而上下之云太极两仪之称,恍然觉悟理气之分如是,不复详审文义。学者转相传述,于是《易》之本指,其一区别阴阳之于品物,其一言作《易》者明于天道而有卦画,皆置不察矣。
  
  问:宋儒尝反复推究先有理抑先有气,(朱子云:「必欲推其所从来,须说先有是理,然理又非别为一物,即存乎是气之中。无是气则是理亦无挂搭处。」)又譬之「二物浑沦,不害其各为一物」,(朱子云:「理与气决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则二物浑沦,不可分开各在一处,然不害二物之各为一物也。若在理上看,则虽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各有其理而已,未尝实有是物也。」)及「主宰」「枢纽」「根柢」之说,目阴阳五行为空气,以理为之「主宰」,(陈安卿云:「二气流行万古,生生不息,不成只是空气,必有主宰之者,理是也。」)为「男女万物生生之本」,(饶仲元云:「极者至极之义,枢纽根柢之名。圣人以阴阳五行阖辟不穷,而此理为阖辟之主,男女万物生生不息,而此理为生生之本。」)抑似实有见者非欤?
  
  曰:非也。阴阳流行,其自然也;精言之,期于无憾,所谓理也。理非他,盖其必然也。阴阳之期于无憾也,犹人之期于无失也,能无失者,其惟圣人乎!圣人而后尽乎人之理,尽乎人之理非他,人伦日用尽乎其必然而已矣。语阴阳而精言其理,犹语人而精言之至于圣人也。期于无憾无失之为必然,乃要其后,非原其先,乃就一物而语其不可讥议,奈何以虚语夫不可讥议指为一物,与气沦然而成,主宰
  枢纽其中也?况气之流行既为生气,则生气之灵乃其主宰,如人之一身,心君乎耳目百体是也,岂待别求一物为阴阳五行之主宰枢纽!下而就男女万物言之,则阴阳五行乃其根柢,乃其生生之本,亦岂待别求一物为之根柢,而阴阳五行不足生生哉!
  
  
  问:后儒言理,与古圣贤言理异欤?
  
  曰:然。举凡天地、人物、事为,不闻无可言之理者也,《诗》曰「有物有则」是也。就天地、人物、事为求其不易之则是谓理。后儒尊大之,不徒曰「天地、人物、事为之理」,而转其语曰「理无不在」,以与气分本末,充视之如一物然,岂理也哉!就天地、人物、事为求其不易之则,以归于必然,理至明显也;谓「理气浑沦,不害二物之各为一物」,将学者皓首茫然,求其物不得,合诸古圣贤之言抵牾不协。姑舍传注,还而体会《六经》、《论语》、《孟子》之书,或庶几乎!
  
  
  问:道之实体,一阴一阳,流行不已,生生不息,是矣。理即于道见之欤?
  
  曰:然。古人言道,恒该理气;理乃专属不易之则,不该道之实体。而道理二字对举,或以道属动,理属静,如《大戴礼》记孔子之言曰「君子动必以道,静必以理」是也。或道主统,理主分;或道该变,理主常。此皆虚以会之于事为,而非言乎实体也。
  
  
  问古人言天道、天德、天理、天命,何以别?
  
  曰:一阴一阳,流行不已,生生不息。主其流行言,则曰道;主其生生言,则曰德。道其实体也,德即道之见者也。「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德不于此见乎?其流行,生生也,寻而求之,语大极于至巨,语小极于至细,莫不显呈其条理;失条理而能生生者,未之有也。故举生生即该条理,举条理即该生生;实言之曰德,虚以会之曰理,一也。孟子言「孔子集大成」,不过曰「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
  理者,圣之事也」。圣人之于天道,至孔子而集其盛,条理得也。知条理之说者,其知理之谓矣。天理不于此见乎?凡言命者,受以为限制之称,如命之东则不得而西。故理义以为之限制而不敢踰,谓之命;气数以为之限制而不能踰,亦谓之命。古人言天之所定,或曰天明,或曰天显,或曰明命。《国语》叔向之言曰:「命,信也。」盖言乎昭示明信曰命,言乎经常不易曰理,一也。天命不于此见乎?
  
  
  问:理之名起于条理欤?
  
  曰:凡物之质,皆有文理,(亦呼文缕。理、缕,语之转耳。)粲然昭著曰文,循而分之、端绪不乱曰理。故理又训分,而言治亦通曰理。理字偏旁从玉,玉之文理也。盖气初生物,顺而融之以成质,莫不具有分理,则有条而不紊,是以谓之条理。以植物言,其理自根而达末,又别于干为枝,缀于枝成叶,根接土壤肥沃以通地气,叶受风日雨露以通天气,地气必上接乎叶,天气必下返诸根,上下相贯,荣而不瘁者,循之于其理也。以动物言,呼吸通天气,饮食通地气,皆循经脉散布,周溉一身,血气之所循,流转不阻者,亦于其理也。理之本训如是。因而推之,举凡天地、人物、事为,虚以明夫不易之则曰理。所谓则者,匪自我为之,求诸其物而已矣。《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理也者,天下之民无日不秉持为经常者也,是以云「民之秉彝」。凡言与行得理之谓懿德,得理非他,言之而〔已〕是、行之而当为得理,言之而非、行之而不当为失理。好其得理,恶其失理,于此见理者,「人心之同然」也。
  
  
  问:理为「人心之同然」,其大致可得闻欤?
  
  曰: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此可以察理矣。夫天地之大,人物之蕃,事为之条分委曲,苟得其理矣,如直者之中悬,平者之中水,圆者之中规,方者之中矩,夫然后推诸天下万世而准。《易》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中庸》称「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皆言乎天下之理得也。惟其为「人心之同然」,故一人以为不易,天下万世以为不易也。所以为同然者,人心之明之所止也。尊是理而遂谓天地阴阳不足以当之,必非天地阴阳之则可,天地阴阳之理,犹圣人之圣也;尊其圣而谓圣人不足以当之,可乎?
  
  
  问:宋儒以气为理所凑泊附着,(朱子云:「人之所以生,理与气合而已。夫理固浩浩不穷,然非是气,则虽有是理而无所凑泊。故必二气交感,凝结生聚,然后是理有所附着。」)又谓「理为生物之本」。(朱子云:「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聚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今据《易》之文,证明「一阴一阳」即天道之实体,其为气化,未为品物,乃孔子所称「形而上」;乃既为品物,乃孔子所称「形而下」。然则古圣贤所谓性,专就气化言之欤?
  
  曰:气化生人生物以后,各以类孳生久矣;然类之区别,千古如是也,循其故而已矣。在气化,分言之曰阴阳,又分之曰五行,又分之,则阴阳五行杂糅万变,是以及其流形,不特品类不同,而一类之中又复不同也。孔子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人物各成其性,明乎性至不同也。《六经》中言性,统举人物之全,见于此,人物同本于天道。阴阳五行,天道之实体也。《大戴
  礼记》曰:「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分于道者,分于阴阳五行也。一言乎分,则其所受有偏全、厚薄、清浊、昏明之不齐,不特品类不同,而一类之中又复不同是也。各随所分而见于一,各成其性。《中庸》首言「天命之谓性」,不曰天道而曰天命者,人物咸本于天道,而成性不同,由分于道不能齐也,以限于所分,故云天命。然性虽不同,而大致以类为之区别,故《论语》曰「性相近也」,此就人与人相近言之者也。孟子曰:「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言同类之相似,则异类之不相似明矣。故诘告子「生之谓性」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明乎其必不可混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以「人皆可以为尧舜」,谓之性善。合《易》、《论语》、《孟子》之书言性者如是,咸就其分于阴阳五行以成性为言,奈何别求一凑泊附着者为性,岂人物之生莫非二本哉?返而求之,知其一本,或庶几焉。
  
  
  问:人物分于阴阳五行以成性,而人能循理义自治,物不能自治,何也?
  
  曰:阴阳五行,以气化言也;精言之,期于无憾,是谓理义,是谓天地之德。人之生也,禀天地之气,即并天地之德有之,而其气清明,能通夫天地之德。物之得于天者,亦非专禀气而生,遗天地之德也,然由其气浊,是以锢塞不能开通。理义也者,心之所通也。天之气化生生而条理,人物分于气化,各成其性,而清者开通,则能知性知天,因行其所知,底于无失,斯所以还于天地之德而已矣。
  
  
  问:朱子本程子「性即理也」一语,释《中庸》「天命之谓性」,申之云:「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其释孟子云:「以气言之,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气者当之,岂〔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两解似相阂隔。其作《中庸或问》有云:「虽鸟兽草木之生,仅得形气之偏,而不能通贯乎全体,然其知觉运动,荣悴开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于虎狼之父子,蜂蚁之君臣,豺獭之报本,雎鸠之有别,则其形气之偏,又反有存其义理之所得。」今观朱子言性,不出「性即理也」之云,故云「告子不知性之为理」。既以性属之理,理即所谓「仁义礼智之禀」,天地、人物、事为,不闻无可言之理,故释中庸合人物言之;以物仅得形气之偏,故释孟子言「岂物所得而全」,言「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或问一条,于两注可谓融矣。程子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故朱子言性专属之理,而又及「形气之偏」,皆出于程子也。程朱之说,谓「理无不善,而形气有不善」,故以「孟子道性善」归之本原,以孔子言「性相近」,下而及于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悉归气质之性,是荀、扬、韩皆有合于孔子;(程子于论语「性相近」云:「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朱子答门人云:「气质之说,起于张程。韩退之《原性》中说『性有三品』,但不曾说是气质之性耳;孟子说性善,但说得本原处,下面不曾说得气质之性,所以亦费分疏;诸子说性恶,与善恶混;使张程之说早出,则许多说话自不用纷争。」又云:「孟子说性善,是论性不论气。荀扬而下,是论气不论性。孟子终是未备,所以杜绝荀扬之口。然不备,但少欠耳;不明,则大害事。」陈器之云:「孟子时,诸子之言性,往往皆于气质上有见,而遂指气质作性,但能知其形而下者耳。故孟子答之,只就义理上说,以攻他未晓处。气质之性,诸子方得于此,孟子所以不复言之;义理之性,诸子未通于此,孟子所以反复详说之。程子之说,正恐后学死执孟子义理之说而遗失气之性,故并二者而言之,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程子之论举其全,孟子之论所以矫诸子之偏。)又以告子之说合于荀、扬、韩,(朱子于告子「杞柳」之喻云:「告子言人性本无仁义,必待矫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恶之说也。」于「湍水」之喻云:「告子因前说而小变之,近于扬子善恶混之说。」于「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云:「此即『湍水』之说。」于「或曰有性有性不善」云:「韩子『性有三品』盖如此。」
  )合于孔子。(程子云:「凡言性处,须看立意如何。且知〔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谓性,论其〔所〕禀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论其本,岂可言相近?只论〔其〕所禀也。告子所云固是,为孟子问他,他说便不是也。」又曰:「孟子言性,当随文者〔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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