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东老劝破家子弟 - (TXT全文下载)

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
  (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
  【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胡子传云)我呢?
  (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公孙弘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个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群英。我几曾见禁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
  老的,踹了脚也! (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
  (柳隆卿云)老的,你可也闲淘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
  (云)扬州奴,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
  (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
  (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项羽力拔山也那举鼎,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你便有那降魔咒,度人经,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
  (云)扬州奴,你不听我的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胡子传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个脱皮儿裹剂。
  (柳隆卿云)我两个人物也不丑。(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温和,则你那彻底儿严凝。(柳隆卿云)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你只是把眼儿撑着,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
  我觑不的你。宽也那褶下,肚叠胸高,鸭步鹅行。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窑去勿、勿、勿,少不得风雪酷寒亭。
  (柳隆卿云)甚么风雪酷寒亭?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
  【二煞】你道是闲骑宝马闲踢蹬,(带云)你两个到得家中,算一算帐: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礼让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扬州奴云)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你赍发呵与那个薄落的书生。
  兀的不扬名显姓,光日月动朝廷!
  【一煞】不强似与虔婆子弟三十锭,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你恋着那美景良辰,赏心乐事,会友邀宾,走/也那飞觥。(云)扬州奴,我问你,这是谁的钱物?(扬州奴云)
  是俺父亲的钱物。(正末云)谁应的使?(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应的使。(正末唱)这的是你爹行基业,是你自己钱财,须没个别姓来争。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
  (扬州奴云)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请十个,便十个;请二十个,便二十个。不一时,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叔叔,你着我怎么不敬他?(正末云)噤声!(唱)
  【煞尾】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带云)一会儿无钱呵,(唱)哎,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带云)扬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把解典处本利停,房舍又无,米粮又磬;谁支持,怎接应?你那买卖上又不惯经,手艺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轻。你把那摇槌来悬,瓦罐来擎,绕闾檐,乞残剩。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饿得你肚皮里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鸣,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带云)这早晚,多早晚也?(唱)冻刺剌窑中巴不到那明。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
  没底的棺材谁共你争,半霎儿人扛你来土垫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与你爹娘立这个名。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是娘的灵。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谎后生,都不似你这个腌0泼短命!则你那胎骨劣,心性顽,耳根又硬。哎!儿也,我其实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下)(扬州奴云)这席好酒,弄的来败兴。随你们发放了罢,我自回家去也。(二净同扬州奴下)
  第三折
  (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扬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样也!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1惶事。我信着柳隆卿、胡子传,把那房廊屋舍,家缘过活,都弄得无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吃了早起的,无晚夕的。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怎么过那日月?我苦呵,理当;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
  罢罢罢,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这绳子来,搭在这树枝上,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俺两个都吊杀了罢。(旦儿云)扬州奴,当日有钱时,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杀便理当,我着甚么来由?(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
  你在窑中等着,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你便扫下些干驴粪,烧的罐儿滚滚的,等我寻些米来,和你熬粥汤吃。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 (扬州奴同旦儿下)
  (卖茶上,云)小可是个卖茶的,今日早晨起来,我光梳了头,净洗了脸,开了这茶房,看有甚么人来。(柳隆卿、胡子传上,云)柴又不贵,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正是一对。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俺两个是至交至厚,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自从丢了这赵小哥,再没兴头。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卖茶的,有茶拿来俺两个吃。(卖茶云)有茶,请里面坐!(扬州奴上,云)自家扬州奴,我往常但出门,磕头撞脑的,都是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见我穷了,见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房里问一声咱。(做见卖茶科,云)卖茶的,支揖哩。(卖茶云)那里来这叫化的?2!叫化的也来唱喏!(扬州奴云)好了好了,我正寻那两个兄弟,恰好的在这里。这一头赍发,可不喜也!(做见二净唱喏科,云)哥,唱喏来。(柳隆卿云)赶出这叫化子去!(扬州奴云)
  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赵小哥。(胡子传云)谁是赵小哥?(扬州奴云)则我便是。(胡子传云)你是赵小哥,我问你咱,你怎么这般穷了?(扬州奴云)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柳隆卿云)小哥,你肚里饥么?(扬州奴云)可知我肚里饥。有甚么东西,与我吃些儿。(柳隆卿云)小哥,你少待片时,我买些来与你吃。好烧鹅,好膀蹄,我便去买将来。(柳隆卿下)
  (扬州奴云)哥,他那里买东西去了,这早晚还不见来?(胡子传云)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买些肉、3、酒来与你吃。哥少坐,我便来。(胡子传出门科)
  (卖茶云)你少我许多钱钞,往那里去?(胡子传云)
  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来,我和你说。(卖茶云)你有甚么说?(胡子传云)你认得他么?则他是扬州奴。
  (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等的模样?(胡子传云)他是有钱的财主,他怕当差,假妆穷哩。我两个少你的钱钞,都对付在他身上,你则问他要,不干我两个事,我家去也。(扬州奴做捉虱子科)(卖茶云)我算一算帐,少下我茶钱五钱,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共该十两五钱。(扬州奴云)哥,你算甚么帐?(卖茶云)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子,都对付在你身上。你还我银子来!帐在这里。(扬州奴云)哥阿!我扬州奴有钱呵,肯妆做叫化的?(卖茶云)你说你穷,他说你怕当差,假妆着哩。(扬州奴云)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都对付在我身上,着我赔还。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则看我穿的,我那得一个钱来?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扫田刮地,做个佣工,准还你罢。(卖茶云)苦恼!苦恼!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你也曾照顾我来,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帐!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你要,饶了你,可何如?(扬州奴云)哥阿,你若饶了我呵,我可做驴做马报答你。(卖茶云)罢罢罢,我饶了你,你去罢。(扬州奴云)谢了哥哥!我出的这门来。他两个把我稳在这里,推买东西去了;他两个少下的钱钞,都对在我身上,早则这哥哥饶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胡子传,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同下)(旦儿上,云)自家翠哥。
  扬州奴到街市上投托相识去了,这早晚不见来,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扬州奴上,云)这两个好无礼也!
  把我稳在茶房里,他两个都走了,干饿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窑中去。(做见科)(旦儿云)扬州奴,你来了也。(扬州奴云)大嫂,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
  (旦儿云)我烧得热热的了,将米来我煮。(扬州奴云)
  你煮我两只腿。我出门去,不曾撞一个好朋友。罢罢罢,我只是死了罢。(旦儿云)你动不动则要寻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胡子传,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么来由。你如今走投没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讨口饭儿吃咱。(扬州奴云)大嫂,你说那里话,正是上门儿讨打吃。叔叔见了我,轻呵便骂,重呵便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儿云)扬州奴,不妨事。俺两个到叔叔门首,先打听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过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进去,见了婶子,必然与俺些盘缠也。(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得是。到那里,叔叔若在家时,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讨碗饭吃。你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
  若无叔叔在家,我便同你进去,见了婶子,休说那盘缠,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
  (同旦儿下)(卜儿上,云)老身赵氏。今日老的大清早出去,看看日中了,怎么还不回来?下次孩儿每,安排下茶饭,这早晚敢待来也。(扬州奴同旦儿上)
  (扬州奴云)大嫂,到门首了,你先过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说我在这里;若无呵,你出来叫我一声。(旦儿云)我知道了,我先过去。(做见卜儿科)(卜儿云)
  下次小的每,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旦儿云)婶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儿云)呀,你是翠哥!儿也,你怎么这等模样?(旦儿云)婶子,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市破瓦窑中居住。婶子,痛杀我也!(卜儿云)扬州奴在那里?(旦云)扬州奴在门首哩。(卜儿云)着他过来。(旦云)我唤他去。(扬州奴做睡科)
  (旦儿叫科,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扬州奴云)我梦见月明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旦儿云)你还记着这样儿哩。你过去见婶子去。(扬州奴见卜儿科,云)婶子,穷杀我也!叔叔在家么?他来时,要打我,婶子劝一劝儿。(卜儿云)孩儿,你敢不曾吃饭哩?(扬州奴云)我那得那饭来吃?(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孩儿,我着你饱吃一顿。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扬州奴吃面科)(正末上,云)
  谁家子弟,骏马雕鞍,马上人半醉,坐下马如飞,拂两袖春风,荡满街尘土。你看&,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
  【中吕】【粉蝶儿】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空生得貌堂堂一表非俗。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那里肯寻个大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醉春风】全不想日月两跳丸,则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数,数。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忠孝是立身之本;这钱财是倘来之物。
  (云)早来到家也。(唱)
  【叫声】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一步一步,蓦入门4去。(做见扬州奴怒科,云)谁吃面哩?(扬州奴惊科,云)
  我死也!(正末唱)我这里猛抬头,则窥觑,他可也为甚么立钦钦恁的胆儿虚?
  (旦儿云)叔叔,媳妇儿拜哩!(正末云)靠后。
  (唱)
  【剔银灯】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可便罪不容诛。(带云)扬州奴,你不说来?(唱)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
  (云)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甚么亲那?(唱)
  【蔓青菜】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个泼无徒?(扬州奴怕走科)(正末云)那里走?(唱)
  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里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些姜醋,(正末云)放下!(唱)则吃你大食店里烧羊去。
  (扬州奴做怕科,将箸敲碗科)(正末打科)(卜儿云)老的也,休打他。(扬州奴做出门科,云)婶子,打杀我也!如今我要做买卖,无本钱,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卜儿云)孩儿也,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
  (扬州奴云)婶子,你放心,我便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云)婶子,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卜儿云)孩儿,你做甚么买卖哩?(扬州奴云)我卖炭哩。(卜儿云)你卖炭,可是何如?(扬州奴云)我一贯本钱,卖了一贯,又赚了一贯,还剩下两包儿炭,送与婶子烘脚,做上利哩。(卜儿云)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罢。(扬州奴云)婶子,我再别做买卖去也。
  (虚下,再上,叫云)卖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菜、芫荽、胡萝卜、葱儿呵!(卜儿云)孩儿也,又做甚么买卖哩?(扬州奴云)婶子,你和叔叔说一声,道我卖菜哩。(卜儿云)孩儿也,你则在这里,我和叔叔说去。(卜儿做见正末科,云)老的,你欢喜咱,扬州奴做买卖,也赚得钱哩。(正末云)我不信扬州奴做甚么买卖来。(扬州奴云)您孩儿头里卖炭,如今卖菜。
  (正末云)你卖炭呵,人说你甚么来?(扬州奴云)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正末云)甚么塌了?(扬州奴云)炭塌了。(正末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
  扬州奴卖菜,也有人说来:有钱时,伴着柳隆卿,今日无钱,担着那胡子传。(正末云)你这菜担儿,是人担,自担?(扬州奴云)叔叔,你怎么说这等话?有偌大本钱,敢托别人担?倘或他担别处去了,我那里寻他去?(正末云)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后巷去?(扬州奴云)我前街后巷都走。(正末云)你担着担,口里可叫么?(扬州奴云)若不叫呵,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正末云)下次小的们,都来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扬州奴云)叔叔,你要听呵,我前面走,叔叔后面听,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这小厮每,都是我手里卖了的。(正末云)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扬州奴云)他那里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将就的叫一声。青菜、白菜、赤根菜、胡萝卜、芫荽、葱儿阿!(做打悲科,云)天那!羞杀我也!(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
  (唱)
  【红绣鞋】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哎!
  儿也,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5玉喷珠,你直吃得满身花影倩人扶。今日呵,便担着孛篮,拽着衣服。不害羞、当街里叫将过去。
  (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今日受穷,才知道这钱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云)
  这话是谁说来?(扬州奴云)您孩儿说来。(正末云)
  哎哟!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唱)
  【满庭芳】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担着这两篮儿白菜,你可觅了他这几贯的青蚨?(带云)扬州奴,你今日觅了多少钱?(扬州奴云)是一贯本钱,卖了一日,又觅了一贯。
  (正末唱)你就着这五百钱,买些杂面你便还窑去。那油盐酱旋买也可是零沽?(扬州奴云)甚么肚肠,又敢吃油盐酱哩?(正末唱)哎!儿也,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扬州奴云)吃了就伤本钱,着些凉水儿洒洒,还要卖哩。(正末唱)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云)扬州奴,你只买些烧羊吃波?(扬州奴云)我不敢吃。(正末云)你买些鱼吃?(扬州奴云)叔叔,有多少本钱,又敢买鱼吃?(正末云)你买些肉吃?(扬州奴云)也都不敢买吃。(正末云)
  你都不敢买吃,你可吃些甚么?(扬州奴云)叔叔,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将来煨熟了,又不要蘸盐搠酱,只吃一碗淡粥。
  (正末云)婆婆,我向扬州奴买些鱼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买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么?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么?他道,我吃得。(唱)婆婆呵,这厮便早识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带云)正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唱)
  哎!儿也,这的是你须下死工夫。
  (扬州奴云)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正末云)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孩儿,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个大大的财主。(唱)
  【尾煞】这业海是无边无岸的愁,那穷坑是不存不济的苦。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儿下)
  (扬州奴云)大嫂,俺回去来。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下)(小末尼上,云)自家李小哥,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可早来到城南破窑,不免叫他一声:赵小哥!(扬州奴同旦上,见科,云)小大哥,你来怎么?(小末云)小哥,父亲的言语,着我来,明日请坐席哩。(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请吃酒,俺两口儿便来也。(小末尼云)小哥,是必早些儿来波。(下)
  (扬州奴云)大嫂,他那里请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却是叔叔请,不好不去。到得那里,不要闲了,你便与他扫田刮地,我便担水运浆。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
  (同下)
  第四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云)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就顺便庆贺小员外。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不见来到;众街坊老的每,敢待来也。(扮众街坊上,云)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昔日赵国器临死,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现今这所好宅子,也卖与东堂老子了。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化弟子孩儿,不知为何?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员外,报复进去,有俺众街坊,特来庆贺生辰哩。(小末尼做入报科,云)父亲,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正末云)快有请!(小末云)请进去!
  (众街坊做见科,云)俺众街坊,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正末云)多谢了众街坊,请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厢安排酒肴,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便上席也。(扬州奴同旦儿上,云)自家扬州奴的便是,这是李家叔叔门首,俺们自进去。
  (同旦儿做见科)(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和媳妇来了,不知有甚么说话?(正末云)你来了也。(唱)
  【双调】【新水令】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舞东风落红成阵。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扬州奴背科,云)嗨!兀的不羞杀我也! (正末云)扬州奴!
  (扬州奴做不应科)(正末唱)我见他暗暗伤神,无语泪偷,。
  【沉醉东风】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倾心吐胆教,(扬州奴背科,云)嗨!对着这
  众人,则管花白我。早知道,不来也罢。(正末唱)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这是你自做的来有家难奔。(扬州奴做探手科,云)羞杀我也!(正末唱)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带云)孩儿也,你那般慌怎么?(唱)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正的本。
  (云)今日众亲眷在这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有西邻赵国器,是这扬州奴父亲,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当日赵国器染病,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他道:“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必败吾家,忧愁思虑,成的病证。今日请你来,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照觑他这下半世。”我道:“李实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亲,当不的这个重托。”那赵国器挨着病,将我来跪一跪,我只得应承了。扬州奴,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上面写着甚么?(扬州奴云)您孩儿不曾看见,敢是死活的文书么?(正末云)孩儿也,不是死活的文书。你对着这众亲眷,将这一张文书,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扬州奴云)理会的。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画的。父亲阿,如今文书便有,那写文书的人,在那里也阿! (做悲科)
  (正末云)你且不要哭,只读的这文书者。(扬州奴云)
  是。(做读文书科,云)“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因为病重不起,有男扬州奴不肖,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么?
  等我再读。(再读文书科,云)老叔,把来还我。(正末云)把甚么来?(扬州奴云)把甚么来?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正末云)你父亲写便这等写,其实没有甚么银子。(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只把一两锭拿出来!等我摸一摸,我依旧还了你。(正末云)扬州奴,你又来了!想你父亲死后,你将那田业屋产,待卖与别人,我怎肯着别人买去?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共使过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库,你待卖与别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驴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当初你待卖与别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我存下这一本帐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条凳椅桌,琴棋书画,应用物件,尽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尽行赔还你。扬州奴听者!(诗云)你父亲暗寄雪花银,展转那移十数春。
  今日却将原物出,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云)扬州奴!(唱)
  【雁儿落】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今日便一桩桩待送还,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
  (扬州奴做拜跪科,云)多谢了叔叔、婶子!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正末唱)
  【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扬州奴云)这前堂后阁,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正末唱)画阁兰堂一¥新。(扬州奴云)叔叔,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可是有米粮?(正末唱)仓6中米麦成房囤。(扬州奴云)嗨!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正末唱)解库中有金共银。(扬州奴云)叔叔,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正末唱)庄儿头孳畜成群。铜斗儿家门一所,锦片也似庄田百顷。(带云)
  扬州奴,翠哥,(唱)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
  (云)小大哥,抬过桌来,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管待众街坊亲眷每。(扬州奴云)多谢叔叔婶子重恩!
  若不是叔叔、婶子赎了呵,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大嫂,将酒过来,待我先奉了叔叔、婶子。请满饮这一杯。(众街坊云)赵小哥,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正末云)孩儿,我吃!我吃!(扬州奴又奉酒科,云)请众亲眷每,大家满饮一杯。(众云)难得,难得!我们都吃!(扬州奴云)我再奉叔叔、婶子一杯。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来生来世,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婶子哩。(正末唱)
  【乔牌儿】我见他意殷勤捧玉樽,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
  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与我李家财元不损。
  (柳隆卿、胡子传上,云)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俺寻他去来。(做见科)(柳隆卿云)赵小哥,你就不认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来。(扬州奴云)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别处寻个人罢。
  (柳隆卿云)你说甚么话?你也回心,俺们也回心,如今帮你做人家哩。(正末云)2!下次小的每,与我7这两个光棍出去!(柳隆卿云)赵小哥,你也劝一劝波。(扬州奴云)你快出去!别处利市。(正末唱)
  【川拨棹】众亲邻,正欢娱语笑频,我则见两个乔人,引定个红裙,蓦入堂门,吓得俺那三魂掉了二魂。哎!儿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
  【殿前欢】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他去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你休闹波完体将军!
  你便说天花信口喷,他如今有时运,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可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
  (云)扬州奴,你听者。(断云)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
  我受付托转买到家,待回头交还本利。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
  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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