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碧 - (TXT全文下载)
死,其残虐如此。又禁不得私藏金银,有至一两者家坐诛,十两者生剥其皮。人或沈井中,或窖幽室,被获亦按连坐法;告捕者即以其家妻妾马匹给之。于是,豪奴悍婢,争讼其主焉。
贼天性特与人殊,恒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流血满前,其心不乐。尝厌苦朝会,掷所御冠,举足蹈其中,索侍者帽,着之乃快。
杀人之令,有以语犯死者,有以事犯死者,有令健卒罗织而按户以死者,有言事小儿夜行街巷听人阴谈白垩识其门而收之以死者,一小儿闻人俚语曰:张家长、李家短,具陈之献.献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兆也。遽命释焉。
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鎗其背于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剧,抽善走之筋、斮妇人之足、碎人肝以饲马、张人皮以悬市。
又剥皮者,从头至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踰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
贼尽堕州邑城。遣伪将分堕之。
按磔牛犬。时令取犬牛尽磔之,毋为后人遗种.参将杨展大破贼于江口,焚其舟,贼奔还。献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与展决战。且欲乘势走楚,变姓名,作巨商也。展闻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大战,烧沈其舟,贼奔北,士卒辎重丧亡几尽.复走还成都。展取所遗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至今居民时于江底获大鞘,其金银镌有各州邑名号)。
王祥、曾英以兵趋成都。王祥,綦江人,勇悍着闻,为九围子隘官,守遵义,贼不敢窥.至是,与曾英进兵讨贼,贼益畏蜀将,遂决意行矣。
贼毁藩府,走川北。献自江口败还,势不振,又闻王祥、曾英近资简,决走川北,将所余蜀府金银铸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锢其流,穿穴数仞实之,因尽杀凿工,下土石掩盖,然后决堤放流,使后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堕砌堙井,焚市肆而逃。时府殿下有盘龙石柱二,名擎天柱,贼行,取纱罗等物杂裹数十层,以油浸之。三日后举火,烈焰冲天,竟一昼夜而柱枯折。
杨展追贼于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展闻贼遁,急引兵追之,至汉州,贼已去远,因尽收暴莽骸骨丛葬焉。识其碣曰:余奉命讨贼,提师过此,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冬十有二月,王师西征,追贼于凤凰山,击之,献忠伏诛.贼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至恶之,谋坑其众,漏言于阍者,进忠大恐。献忠又下伪诏用秦人鄙语骂进忠,进忠忿怒,时我朝肃王方奉命西征至汉中,进忠赴师迎降。王问献所在。曰:在南充、西充交界金山铺,去此千余里,驰五昼夜可及。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王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谍者以徇。曰:此群徭求食耳。敌兵岂能越朝天关耶?少顷,又告,又斩之。三报,亦斩。王诇得之,挥铁骑促贼营.时方辰食,献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其喉,拔矢视之,曰:果然大兵也。逃伏积薪下,我兵寻得,曳出缚之,王乃拔佩刀仰而祝天曰:献忠罪恶滔天,毒流万姓,子受天子命奉行天诛,谨敢为百姓复仇。祝讫,亲加刃于献,磔杀之。尸之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糜烂殆尽.献临诛,犹怒目视其部下之降者。四养子兵溃东走。一说献忠被射时,拔箭在手,向阵大言曰: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伏而毙。
献在成都,忽谓今入厄运,三年中莫可支吾,独有遯世埋名入深山苦修数载可免耳。过此,仍横行天下。欲入武当为道士,不果,伏诛,时年四十一。
初,成都东门外沿江十里,有锁江桥,桥畔有回澜塔,万历中布政使余一龙所建。献登其上,见内城宫殿,语从官云:桥是弓,塔是箭,弯弓正射承天殿,遽命毁之,就其地修筑将台,穿空取砖,至四丈余,得一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至肃王督师攻献于西充射杀之,乃知吹箫不用竹,盖肃字也。
献初破武昌,有大志,不甚残杀,改府曰天授,江夏县为上江县.铸西王之宝。尝题诗黄鹤楼,令其下和之。以周文江为兵部尚书,张其尊为前军都督,李时荣为巡抚,谢凤洲为守道,萧彦为巡道,陈六驭为学道,给伪敕印,各予赏赐有差。开科取七十八人,补二十一州县,诈收人心,未若入蜀之酷烈也。
甲申十一月初十,贼忽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杀之,举刃时迅雷奋击者三。献怒指天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今乃以雷吓我耶?用三囗还击之。是日死骸激水,桥为之折(或曰:即今九眼桥,献所复修者)。
献败时,有侄某潜身削发,隐于灌县之三十六峰,号疤和尚。世定后,时时出游,各伯楚锡公珩遇之,问贼曩事云:献忠初起,原图脱祸,无意杀人,至湖广率同辈五六,夜盗武当山大庙金顶觜上,见王灵官持鞭喝云:快去,备非上帝放汝收生,定打杀汝。因此自负为奉天杀人云(献侄面有火药烧痕,故号疤和尚,问其名,终不答。康熙四十年,其人尚在)。
或云杀诸生时,每人给一元宝金顶于首,东入西出,斩一生,取一宝回,笑曰:从卖头孕杀尔,还是我的。
贼每屠一方,标记所杀人数储竹围中,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鼻几大堆,所过处皆有记。
贼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斫手之令,男左女右,若误伸者,两手俱斫。好小儿幼女,弃道旁,衬马足,或掷之空中,以刃迎之。
贼酷好朋友,遇相知,彻夜欢饮不懈,及去,厚赠之,而预遣人伏中途,斩其首,归纳椟中,载之以随.军中独饮不乐,令人启椟曰:请好友来取头,遍列席间,持盏酌劝,款洽若对生人者。名为聚首欢宴。
贼斮妇女小足,迭累成峰,与爱妾酣饮其下,忽仰视云,更得一足,合尖方好。妾举足剧曰:此何如?献云:使得,立命斫之。
一云:贼偶沾疟疾,对天曰:疾愈,富贡朝天蜡烛二盘.众不解也。比疾起,令斫妇女小足,堆积两峰,将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于上,遍斩无当意者,忽见己之妾足最窄,遂斫之,溉以油燃之,其臭达天,献为乐。
贼杀人时,有峨眉张姓者,为贼杀于南关外,颈裂而喉未殊,伏积尸中,夜定后,见有呵道来者,威仪赫奕,俨如王公,既至,令吏持册按名点尸,每一呼死者,提头起立点毕去。张讶其无名,起询从者云,府都城隍也,张随苏沿堰渠伏行数十里,天明逸去。至康熙六十年尚存,颈上刀痕宛然,人呼为张斫颈.子孙甚众,亦有登庠者,每向人言献时事。
或云:贼欲屠保宁,府属禅僧破山为民请命,贼令持犬豕肉以进.曰:和尚噉此者从汝。破山曰:老僧为百万生灵,忍惜如来一戒乎?遂尝数脔,贼因免之。
贼所过处,公廨、民居、园林、亭馆、寺观、楼阁,悉为瓦砾,所存者惟文昌、关帝二祠。盖关帝,秦人所尊,而文昌则彼推尊为太祖高皇帝者也。故重修七曲山大庙,又建关帝祠于东,皆极巨丽。
或云:献过梓潼,梦文昌帝君儆之,欲致祭,令士人为文献,不解,辄杀之。蜀士被祸甚众,后屡易皆不属意。献大声曰:咱自做,咱念尔辈书之。其文曰:咱老子姓张,尔也姓张,累甚吓咱老子,咱与尔联了宗罢.尚享。今川人常以为笑。
又云:献初过梓潼,夜梦人以宗弟红柬来谒,诫以勿杀邑民。晨起,询人曰:此文昌帝君也。神姓张。献云:咱一家兄弟人,何忍杀之,梓潼得全。
罗江县南落凤坡,有汉龙凤二公祠祀武侯、庞士元。献将张可望毁之,夜梦士元为厉,惧而新之,壮丽倍往日。
初,张献忠破荆州,召惠府乐户十数行酒,内琼枝者,色艺出群,献命之名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酒贼觞,毅然弗从,以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献忠脔之,喂犬。
同时,有曼仙者,献忠亦召至,极逞技能,刻意逢迎,献忠大悦,宠幸无比。献忠每夜将寝,必豪饮,曼仙侍,置毒于酒,满斟酒以奉。献忠妮之,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却之不得,立饮而毙。献忠始觉,碎裂其尸。
夹江有伪令王某者,进新荔枝于贼,剖其中,渍之以盐.献大怒,令近侍王珂就县署斩之,既遣,左右曰:彼乡人也,不识好恶,罪不至死。献遽云:你说的是,即传旨去。其旨为奉天承运皇帝的曰:王珂你回来,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罢(伪诏,资阳有人藏之,今存)。
献忠有号曰敬轩,在房谷受招时自取也(见于破郧阳日方岳宗之呼)。
有云:百姓剖献尸,见其心黑如墨,或传其心扁而无肝。
献埋尸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轧成大痈.又常有黑虎守坟,噬人,人皆远之。
叙州有人避贼,逃入深山,草衣木食既久,与麋鹿无异,后见官兵,以为贼复至也,惊走上山,行步如飞,追者莫及,其身皆有毛云。
邛蒲、丹棱间,当贼过时,有数人逃入深箐中,夜出,见一黑大人跨山而下,至死人丛拾其头,两手抉裂吸髓而去。明起视之,无遗脑矣。盖夜叉之属也。
寄园寄所寄云:献忠开科取士,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颇善弓马,群臣谄献忠,咸进表疏称贺.谓皇上龙飞,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统,即此可卜也。献忠大悦,召大受,其人果仪表丰伟,气象轩昂,兼之年齿少壮,服饰华美,献忠一见大悦,左右见献忠欣悦,又从旁交口称誉,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献喜不胜,赏赐金币刀马至十余种.次日,大受入朝谢恩,面见献忠,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画一切技艺。献忠愈喜,召入宫,赐宴,诸臣陪宴,欢乐竟日,临散,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次早,大受复入朝谢恩,叩首毕,诸臣复再拜曰:陛下龙飞之始,天赐贤人,辅佐圣明,此国运昌明,万年丕休之象,陛下当图其像,传播远方,使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则敌可不战而服矣。献忠大悦,遂召画工,图其形像。又大宴群臣,尽欢.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献忠复赏赐美女十人,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次日,献忠坐朝,文武两班方集,鸿胪寺上奏,新状元午门外谢圣恩毕,将入朝面谢圣恩。献忠忽嚬蹙曰:这驴养的,咱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心上就爱得过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凡流贼以杀人为打发,如尽杀其众,则谓之收拾也。诸臣承命,即刻便将大受绑去杀之,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及所赐美女、家丁尽数斩戮,不留人(此事蜀中少传)。
蜀中古迹尽毁于贼,惟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中,贼未至,故至今犹存。
伪平东孙可望等东走,复陷重庆,守将曾英死之。初,英起兵合州,以泾阳李占春、项城于大海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旧将,以勇闻。一鼓克复重庆,而邑绅刀化神集土人助英,共结阵涂山下,水陆联进四十里。献闻之,顾刘文秀曰:杨展不足忌,重庆要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争之。英令占春、大海逆之多功城,文秀大败而还。至是,大兵诛献,伪平东可望四将之兵溃而东下。时英守重庆,贼突至佛图关,出英不意攻之,英中矢而颠于渝河以殁.李占春、于大海收残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裨着功夔门,累绩至总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起兵时欲屯田重庆,督师王应熊不许,有识者惜之。
孙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罗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鹳沱边,被搜,投水死。邑人翁台妻康氏,为贼所获,不辱,杀之。
督师王应熊卒于毕节。可望等兵至,应熊力不支,遁入永宁,旋卒于毕节卫.一子阳禧,死乱兵中,竟无后。应熊,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其行述具载明史。
丁亥顺治四年(是岁,明孽各分据蜀)春正月,孙可望等陷遵义.初,贼据全川,惟遵义未下,为王祥所守,及献诛,可望等四伪将东走,大兵追之,以粮尽引还,贼遂陷遵义.樊一蘅再驻江上。我师既还,王祥等入保、顺二郡,一蘅复驻兵江上,为收蜀计。上书永明王。王以为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诸将祥等进爵有差。时,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袁韬据重庆,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宏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泸州,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等各据地自擅,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抚李干德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以巡抚至,各署置官。于是,全川尽附永明王。
孙可望攻永宁,知州曾异撰死之。异撰,荣昌举人,知永宁州,贼至,州人望风欲遁。时,江津进士程玉明、贡生龚懋勋在州署,谋于异撰曰:州据盘江天险,扼吭全滇,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异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贼大至,城陷,合室自焚,玉明、懋勋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
孙可望入云南。可望既下贵州诸郡邑,遂直趋云南,取会城,据之(滇事别见)。
时,蜀人死于滇者,巡按罗国瓛、夏衍虞、王运开及弟运闳.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进士,巡按云南。衍虞,江津举人,曲靖司李署道事。云南破,衍虞与国瓛书,约义举兵,事觉,二人俱尽室死。
王运开,字囗箓,夹江人,崇祯庚午孝廉,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运开结同官协力御守,以图外应,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运闳,字亨箓,壬午举人,蜀乱,往滇避祸,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运开死,乃口占曰:行来渐近永昌府,吾兄英灵如欲语,弟兄不作两截人,魂魄同归见父母。遂投江死,滇人至今以双忠称之。
蜀碧卷四──起顺治戊子、止仁皇帝康熙二年癸卯先是,崇祯中,川贼有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及道臣陈其赤、葛征奇、郡守王行俭、巴令王锡、营将赵荣贵等,设奇夹击,斩贼一千七百有奇,生擒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余人,贼奔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逃投响马贼马潮、胡九思等,继踵姚、黄,日事掠杀,及献入,遂乘势据蓬州、仪陇、南部各地方,杀老幼,掳精壮,掘墓开坟,生死无得免者。数年间,乌合愈众,分为十二大队。时,岁饥,贼以人为食。顺治二年,我巡抚李国英大破诸贼于遂宁之旷虚坝,九思、潮等走死,韬以残卒数百奔川东,归樊一蘅。
诸贼或称四家,或称十三家,袁韬、武大定及夔州谭文、谭诣、谭宏、巫山刘体纯、酆城胡明道、金城姚玉川、施州卫王光兴,皆甚着。其王有进、景果勒、张显、刘惟灵、白蛟龙、杨炳英、李世杰等,莫可稽考,总所谓十三家贼也。
又献忠未败,李自成之众先溃出关,袁宗第、贺珍之徒,偕郝摇旗、李本荣、党守素、李永亨等约结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峡间,则所谓西山寇也。
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以打衙蠹为名,凡胥吏之有声者,纠众擒之,或投之水,或畀诸火,甚则脔食其肉。官司束手,无可如何。而一时绅士家豪奴悍仆,戕灭其主,起而相应,深山大谷中,竖寨栅,标旗帜,攻劫乡里,以人为粮.其恶殆与献等。其时,川南、川北畏土暴子甚于流贼也。
戊子顺治五年(明孽尚分据蜀)蜀大饥,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连岁洊饥,至是弥甚。赤地千里,粝米一斗价二十金,荞麦一斗价七八金,久之亦无卖者。莴芹、木叶,取食殆尽.时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面不得而殆,有持数百金买一饱不得而死。于是,人皆相食,道路饿殍,剥取殆尽,无所得,父子、兄弟、夫妻,转相贼杀。其食人之法,亦有如下。羹羊、饶把、火和、骨烂等名目,鸡肋篇所载云云也。
外王父遯庵先生云:往时避寇山中,经过一茅屋,突烟腾起,疑为居人,直入,见釜中所煮皆入手掌腿足等物,骇愕失声。时幸主者出外,不然难免。
家老仆云:宅外里许,有饿死于道者,某某谋夜定剥之,至则止存一头,先为人所攫矣。余儿时见亲故中,老叟数人,目黄如蜡,询之,皆啖人肝所致者。
眉州民有陈大玉、刘尚等,居城南外五里贺家桥,有李三树,熟而不取,计以诳行人,使之窃李,掩擒杀食,前后所食甚众。庚寅年事定,被害民陈五春首于官,捕大玉等斩之,民始安枕。
其时,瘟疫流行,有大头瘟,头发肿赤,大几如斗;有马眼睛,双眸黄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三病,中者不救。
又鬼魅白昼出见,与人争道,夜则聚于室中,噪聒不休。其名梦魂魔者,人方就枕,隐隐有物,摄魂去,旁有觉者,疾呼可活,少顷难救。抹脸魔者,黄昏时,面皮自脱若剥削,然不知所之。二物来时,形影模糊,死者甚众,盖杀劫之余也(故老云:梦魂魔可以赶逐,而抹脸魔必明火震鼓以守之,最难防备)。
又遭乱既久,城中杂树蓊郁成林,人家遗犬,食贼所杀人肉,多锯牙若猛兽,群聚为寨,利刀不能攻,为害滋甚。又多虎豹,形如魑魅饕餮,然穿屋颠,踰城楼而下,搜其人,必重伤,毙即弃去,不尽食也。白昼入城市,遗民数十家,日报为虎所害,有经数日而一县之人俱尽残者。
诸将相攻。时,全川未附诸将,据地自擅,故巡抚李干德者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袁韬、武大定。韬故姚、黄余孽、大定则小红狼别也。干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先是,李占春部将董子金有万县湖滩之战,韬亦返斗,入佛图关,规重庆为己功,长至大会,韬自以位高,踞李上,占春不平,心恶之。干德又阴为构难,占春遂并恶干德。干德夜坐船屋,仰视星气咄咄,谓今夕主急兵,徒步走匿崖谷。顷之,占春袭袁不克,搜干德船,无所得,取其孥以为质.韬闻干德亡,大哭,既迎至,甚喜。占春是日亦归其孥。袁、武遂居重庆.占春驻涪州之西平坝,四面阻水,结万将营,宾客多归之。于大海壁忠州花陵河,与李唇齿.遵义守将王祥忌于李之盛,而又欲为好于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军中守者懈,占春踰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寻与韬两相责望,而杨展亦与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袭杀马应试,与祥战败归,因是诸将相恶。
袁韬、武大定归杨展。袁、武久驻重庆,士卒饥,李干德遣人说展,与合兵,因其饷,展喜纳之,誓为兄弟,徙韬屯犍为,大定屯青神,厚给其赀,共犄角以防贼.己丑顺治六年(是岁,明孽相图,贼复自滇入蜀),朱容藩自称楚世子,建行台于夔州,称制拜封。时,杨乔然已进总督,范文光巡抚川南,吕大器以大学士来督师,皆恶容藩,共谋诛之。
李干德使降贼袁韬、武大定刺杨展。李占春素与展善,展以银万两、米万石馈之,袁、武不说,干德怨展遇己简略,阴劝袁、武图展,三人合谋.会展寿,诡称介置宴于犍为请之,展坦然不疑,以一僮随往,既至,三人益为恭谨,迭相酬劝,展连飞数十觥,大醉,舁之密室,令力士刺之。展起家武科,以进士第三人及第,智勇冠诸将。献贼深畏之。川西东之起兵者,倚为长城,既死,人心解体,士无固志矣。是时,已进爵华阳伯。
袁韬、武大定围嘉定三月,陷之。袁、武赚杀展,以兵围嘉定。展子璟新力拒之。三月,城陷,璟新以亲丁三百骑逃出,其妻陈氏指袁、武骂曰:尔等穷来依我,我先人处以县邑,资以多财,何负于尔,乃图我家,真丧心犬彘也。袁、武杀之,悉并展之赀与众,干德遂劝袁、武保据嘉定(景新,崇祯壬午武举,展长子)。
时,州生员帅正邦母冯氏守寡,有姿,袁、武强迫入赘,冯氏举簪自刺死。
李占春闻展被害,率兵为展报仇,不胜。而归.曹勋,与展刎颈交,时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书责干德曰: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干德笑以为救时大计,讵竖儒所能知耶!然蜀绅士无不切齿干德者。
初,王应熊既殁,兵部尚书吕大器奉永明王命来川,至涪州,与将军李占春深相结,杨展及于大海、胡云凤、袁韬、武大定、谭宏、谭诣、谭文以下皆受约束。大器因历遍诸镇,谓监军道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事尚可为乎?后忽于石砫司夜遁,走黔之独山州,郁郁疽发背卒。
庚寅顺治七年(贼与明孽各分据蜀),朱容藩败死荥阳。容藩据夔府,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吕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讨之,容藩窘,乃北依二谭兵,以攻石砫.占春来援,容藩兵败,走死荥阳。
秋九月,孙可望复遣兵图蜀。可望在滇,闻袁韬、武大定贼害杨展,将图蜀,乃上书永明王,为展讼冤,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白文选取遵义.刘文秀攻王祥于乌江,祥败,自刎死。文秀、文选等以兵至乌江,王祥力战,不胜,自刎死。文秀降其众二十万,尽收遵义地。初,献入蜀,畏祥不敢窥遵义,前后拒守凡八年。至是败死,闻者惜之。时已晋爵綦江伯。
刘文秀渡金沙江,攻建昌。原任长沙知县高明死之。文秀遣别将卢名臣,取重庆,而己引兵渡金沙江,攻建昌。高明集士民拒于焦家屯,贼兵势众,力不敌。叹曰:我受朝廷官,岂可从贼乎?遂尽室自焚死。
刘文秀攻陷越隽.寇攻城,指挥王自敏、妻周氏知不免,谓所亲唐氏曰:前后等死耳。他日恐其迟也,遂挽唐氏合室自焚。同时王氏、俞氏、宋氏、唐氏俱赴火死,皆受聘于人而未嫁者。
刘文秀攻黎州,土于户马亭、李华宇等战死。初,亭、华宇及杨起泰等,佐马京破贼于龙观川,贼败去沈黎,不被寇者数年,京卒,亭袭为千户。文秀至,竭力拒守,被执,不屈死。华宇苦战,为贼擒,剐之。时年八十四。指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