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续闻 - (TXT全文下载)

山落日露崔嵬。东坡诗: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苍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声,而此作仄声。又《石鼻城》诗: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奔河苍茫间。亦作仄声。鲁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笔谈》云:“治于初(一作中),杭州南新县(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国四字,予亲见之,书法类颜真卿,极有笔力。其木剖偶,当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两画并一脚,皆旁挺出半指许,如木中之节,以两木合之如合契焉。”是时正中原全盛之时,安知有驻跸临安之事?此正符中兴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谓之大国,而天字不破,乃中兴再纂绍鸿图之谶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记其字体之异,岂知有后日之事邪?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志,案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灭不可识,令诸儒参验,乃辅公反江东时年号。太祖受命,号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岂非威灵(一作棱)将及,而符谶先著邪?又刘贡父诗话云:“太祖欲改元,须古来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为请,且言前代所无。三年正月平蜀,有宫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阅其镜奁,背有乾德四年,大惊,曰:‘安得四年所制乎?’宰相不能对,陶谷窦仪奏对曰:‘蜀少主曾有此号。’太祖叹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然二公又不知辅公已有此号矣。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叛,参政文彦博请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擒贼必矣。”逾月以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改贝为恩,此与真宗幸澶渊,院(一作校)尉宋捷迎驾,上喜以为必破虏,其先兆相类。
凤凰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千仞,有瀑水淙下,猿不能至。凤凰巢其上,彼人呼为凤凰山。所食亦虫鱼,遇大风雨或飘坠,其雏小者犹如鹤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嘴,谓之凤凰杯。古书凤凰生于丹穴,即南方也,盖此禽独出于尘寰之外,能远罗弋,其智能远害,逢时而出也。本朝常集清远合欢树。
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盘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为上。自景以后,洪之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避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铸上。鲁直与陈季常帖云:“双井前所选,乃家园第一,如所论(一作谕)不可解,窃意似南方士人观国尔。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见县巷燕支铺群婢,即叹息以为燕赵之绝色,及其游界南北,真见妖丽之姝,遂复寻常尔。岂曩时所见长鹰爪者,初至县巷者乎?今漫寄数两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题之后,双井之名益著,东坡虽欲臣双井,其可得哉?
东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捐添常戒,姜宜着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东坡之说如此,不知今吴门、毗陵、京口煎点茶用盐,其来已久,却不曾有用姜者,风土嗜好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茶》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蔡君谟谓公曰:“今茶绝品者甚白,翠绿乃下者尔。”欲改为玉尘飞、素涛起。君谟之说固然,然今自头纲贡茶之外,次纲者味亦不甚良,不若正焙茶之真者,以带微绿为佳。近日士夫多重安国茶,以此遗朝贵而夸,茶不为重矣。唐李泌《茶》诗:旋氵未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为贵,今诸郡产茶去处,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论。
前辈谓:伊川尝见秦少游词“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帝?”又见晏叔原词“梦魂惯得无拘检(一作束),又踏杨花过谢桥”,乃曰:“此鬼语也。”盖少游乃本李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过于渎,少游竟死于贬所,叔原寿亦不永,虽曰有数,亦口舌劝淫之过。
管宁泛海,几覆舟,自言:“平生一朝科头,三晨晏起,其过在此。”今人有愧于冥冥之中者,其过何止科头晏起而已哉?东坡云:“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尔。’”《晁氏客语》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此与苏子由云“但置一卷历子,日有所为皆书之”相类。
后唐明宗,公卿大夫皆唐室旧儒,其时进士贽见前辈,各以所业,止投一卷至两卷,但于诗赋歌篇古调之中,取其最秀者投之,行两卷,号曰双行,谓之多矣。故桑魏公维翰只行五首赋,李相愚只行五首诗,便取大名以至大位,岂必以多为贵哉?裴说补阙,只行五言十九首,至来秋复行旧卷,人有讥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见知,何暇别卷哉?”余谓:国初尚有唐人之风,赵叔灵(一作琳,误。案:叔灵名湘,诗名《南阳集》),清献之祖也,初举进士,主司先题其警句于贡院壁上,遂擢第。有诗集数十篇,闲雅清淡,不作晚唐体,自成一家。清献漕成都日,宋祁公镇益都,为序其诗(案:叔灵《南阳集》近有聚珍版本行世,予从宋本《严陵集》复得佚诗五首,附录于此。《新定旅馆中作》云:岁月乡关外,溪山瞑色中。孤城秋闭雨,独客夜闻鸿。病使新髭出,贫令旧业空。思归不得梦,欹枕近梧桐。《桐江晚望》云:叠浪浸天青,离愁望处生。雨余孤岛瞑,花落一船横。岸远红兰湿,鱼狂白鸟惊。无人问行客,山寺暮钟声。《暮冬新定郡楼闲望》云:江城逢岁暮,独自倚楼台。积雪明孤岛,微阳在早梅。水摇冰欲泮,春近雁思回。故国还如此,归心但暗催。《秋晚舟泊桐江》云:严子陵边水自流,夕阳无语倚松舟。乍逢风月羞为客,及到溪山识尽秋。移树断蝉初过雨,立沙孤雁偶随鸥。乡心旅思何人会,芦苇萧萧一笛幽)。
●卷九
夏文庄举制科对策罢,方出殿门,遇杨徽之,见其年少,遽邀与语曰:“老夫他则不知,唯喜吟咏,愿丐贤良一篇,以卜他日之志。”公欣然援笔曰:殿上衮衣明日月,砚中旗影动龙蛇。纵横礼乐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杨公叹服曰:“真宰相器也。”此《青箱杂记》所载。又,《东轩笔录》与此少异,云:公举制科对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阅人多矣,视贤良他日必贵,求一诗以志今日之事。”因以吴绫手巾展前,公乘兴题曰:帘内衮衣明黼黻,殿中旗旆杂龙蛇。纵横落笔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然不若前诗用字之工,所谓宦者以吴绫手巾求诗,想必有此。至今殿试唱名,宦者例求三名诗,但句语少有工者,诗亦不足重矣。
祖宗朝,一时翰苑诸公唱和,有《上李舍人》诗:西掖深沈大帝居,紫微西省掌泥书。天关启钥趋朝后,侍史焚香起草初。又:黄扉陪汉相,彩笔代尧言。又《和人见贺》:分班晓入翔鸾阁,直阁旁联浴凤池。彩笔闲批五色诏,好风时动万年枝。又:太□西入凤池边,□阁凌云为起烟。彩笔时批尺一诏,直庐深在九重天。又《内直》诗:紫泥初熟诏书成,红药翻阶画影清。屋瓦生烟宫漏永,时闻幽鸟自呼名。李《燕会》诗:衣惹御香拖瑞锦,笔宣皇泽洒春霖。贾黄中:青纶辉映轻前古,丹地深严隔世尘。钱若水:日上花梢帘卷后,柳遮铃索雨晴初。杨徽之:诏出紫泥封去润,朝回莲烛赐来香。皆灿然有贵气。
王元之尝作《三黜赋》以见志,后知制诰,忤时相,出知黄州。苏易简榜下放孙何等进士三百余人,奏曰:“禹禁林宿儒,累为迁客。臣欲令榜下诸生送于郊。”奏可之,禹作诗谢曰: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时交亲循时好恶,不敢私近,独窦元宾执手泣于阁门。公后以诗谢之曰:惟有南宫窦员外,为余垂泪阁门前。权德舆不由科第知贡举,三年,门下诸公继为公相,以元之之才不得知贡举,抑命也夫。
前辈论藏书画者多取空名,偶传为钟王顾陆之笔,见者争售,此所谓耳鉴。又有观画以手模之,相传以谓素隐指者为佳画,此又在耳鉴之下,谓之揣骨听声。画之妙当以神会,不可以形器求也,此固善于评画者。然余观近代酷收古帖者,无如米元章,识画者,无如唐彦猷。元章广收六朝笔帖,可谓精于书矣,然亦多赝本。东坡跋米所收书云: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山谷和云:百家传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见诸水。又云:拙者窃钩辄折趾。盖讥之也。杨次翁守丹阳,元章过都,留数日,元章好易他人书画,次翁作羹以饭之,曰:“今日为君作河豚。”其实他鱼,元章疑而不食,次翁笑曰:“公可无疑,此赝本尔。”因以讥之。唐彦猷博学好古,忽一客携黄筌《梨花》,卧鹊于花中敛羽合目,其态逼真。彦猷蓄书画最多,取蜀之赵昌、唐之崔彝数名画较之,俱不及,题曰:“锦江钓叟笔,绢色晦淡,酷类唐(一作古)缣。”其弟彦范揭图角绢视之,大笑曰:“黄筌唐末人,此乃本朝和买绢印,后人矫为之。”遂还其人。以此观之,真赝岂易辨邪?世之溺于书画者,虽不失为雅好,然亦一癖尔。欧阳公有《牡丹图》,一猫卧其下,人皆莫知,一日,有客见之,曰:“此必午时牡丹也,猫眼至午精细而长,至晚则大而圆。”此亦善于鉴尽者。
欧阳公《石月屏序》云:“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因谪留以遗予,因令善画工模写以为图,并书以遗苏子美。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子美、圣俞皆有诗。”余尝于赤岸陈文惠裔孙忠懿家,出示余此屏,自言:“文忠公所藏之本,其月、树、枝、叶与公之序无少异,但其图与石屏微不类尔。岂公所谓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乎?”忠懿且求余跋语,余谓:“欧公方夸此石,自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圣俞则曰:‘曾无纤毫光,未若灯照席,徒为顽璞一片圆,温润又不如圭璧。’何贬此石之甚邪?虽然,此屏不幸而遇圣俞,亦幸而有圣俞,则此屏可以长宝而不为好事者夺,岂愿复有欧阳公者,出而见之乎?”
容斋先生语余云:“唐金城冯贽编《云仙散录》,不著出处,皆为伪撰,初无此事。予偶得此本,退而读之,有张曲江语人曰:‘学者常想胸次吞云梦,笔头涌若邪溪,量既并包,文亦浩瀚。’殊不知若邪在会稽云门寺前,特一涧水耳,何得言涌耶?以此知其伪明矣。观贽自叙之文,乃是近代人文格,亦非唐人之文也。世有伪作《东坡注杜诗》,内有《遭田父泥饮篇》‘欲起时被肘’云:‘孔文举就里人饮,夜深而归,家人责其迟,曰:“欲命驾,数被肘。”工部造诗要妙,胸中无国子监书者,不可读其书。’此大疏脱处,不知国子监能有几书,亦何尝有此书邪?”余谓:笔头涌若邪溪与胸中无国子监书可谓的对,后以语容斋,遂共发一笑。
伪注《赠王中允维》末句云: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旧注虞卿著《白头呤》以人情乐新而厌旧,义自明白。伪注乃云:“张跋欲娶妾,其妻曰:‘子试诵《白头吟》,妾当听之。’跋惭而止。此妇人女子善警戒者也。”是以《白头吟》为文君事,有何干涉?往往特引史传所有之事及东坡已载于笔录者,饰伪乱真,其言又皆鄙谬。近日有刊《东莱家塾诗武库》如引伪注“苦吟诗瘦翠屏晚”对“眼前无俗物,短发不胜簪”、“日月不相饶,独立万端忧”等事。伪作《东坡注》不知此何传记邪,世俗浅识辈又引其注为故事用,岂不误后学哉?所谓《诗武库》者,又伪指为东莱之书也。余后观周少隐《竹溪录》云:东坡《煮猪肉》诗有“火候足”之句,乃引《云仙录》火候足之语以为证。然此亦常语,何必用事?乃知少隐亦误以此书为真,后来引用者,亦不足怪。
《梅词?汉宫春》,人皆以为李汉老作,非也,乃晁叔用赠王逐客之作。王甫(一作仲甫)为翰林,权直内宿,有宫娥新得幸,仲甫应制赋词云: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锦ブ舞彻凉州,君恩与整搔头。一夜御前宣唤,六宫多少人愁。翌旦,宣仁太后闻之,语宰相曰:“岂有馆阁儒臣应制作狎词耶?”既而弹章罢。然馆中同僚相约祖饯,及期无一至者,独叔用一人而已,因作《梅词》赠别,云: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正谓此尔。又云: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指翰苑之玉堂。《苕溪丛话》却引唐人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枝开”,谓人间之玉堂,盖未知此作也。又:伤心故人去后,零落清诗。今之歌者类云冷落,不知用杜子美《酬高适》诗“自从蜀中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盖零字与泠字同音,人但见泠字去一点为冷字,遂云冷落,不知出此耳。王仲父字明之,自号为逐客,有《冠卿集》行于世。(陆务观云)
余尝见本事曲《鱼游春水》词云:因开汴河得一碑石,刻此词,以为唐人所作,云:嫩草初抽碧玉簪,绿杨轻拂黄金穗。盖用唐人诗“杨柳黄金穗,梧桐碧玉枝”,今人不知出处,乃改作黄金蕊或黄金缕。又如周美成《西河》词“赏心东畔淮水”,今作伤心。如此之类甚多。
景德中,夏英公初授馆职,时方早秋,上多宴后庭,酒酣遽命中使诣公索新词,公问上在甚处,云在拱宸殿按舞。公即抒思立进《喜迁莺》,曰:“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深河汉截天流,宫殿锁清秋。瑶阶曙,金茎露,凤髓香和云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上大悦。
熙宁中,高丽遣使入贡,且求王平甫学士京师题咏,有旨令权知开封府元厚之内翰钞录以赐。厚之自诣平甫求新著,平甫以诗戏之曰:谁使诗仙来凤沼,欲传贾客过鸡林。
王建宫词百首,多言唐禁中事,皆史传小说所不载者,往往见于诗。如:内中数日无呼唤,拓(一作传)得滕王《蛱蝶图》。滕王元婴,高帝子,新、旧《唐书》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画录》略言其善画,不云其工蛱蝶也。唐世一艺之善如公孙大娘舞剑器、曹刚琵琶、米嘉荣歌,皆见唐贤诗句,遂知名于当世。其时山林田亩潜德隐行君子,不闻于世者多矣,而贱工末技得所附托,乃垂于不朽,盖各有幸不幸也。
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喜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称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暖鱼繁,豉添莼莱紫。魏泰尝于圣俞处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其间乎?”乃知诗人好恶去取,不可强同也。
元献尝问曾明仲云:“刘禹锡诗有‘西春水纹生’,此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发(一作育)之生。”晏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语乃健。”(宋景文《笔记》)
赵龙图师民,名重当世,而文章之外,诗思尤精,如: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又:晓莺林外千声啭,芳草阶前一尺长。前辈名流所未到也。
●卷十
东坡论柳子厚诗在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清深则不及也。所贵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一作腴),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类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也。周少隐云:“诗人多喜效渊明体者,非不多,但使渊明愧其雄丽耳。韦苏州诗云:霜露悴百草,时菊独妍华。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浊醪,日夕会田家。尽醉茅檐下,一生岂在多。非惟语似,而意亦大似。故东坡论柳子厚诗,晚年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诗之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子厚南迁后诗: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清深纡余,大率类此。故谓子厚诗在渊明下,苏州上。山谷书柳子厚诗数篇与王观复,欲知子厚如此学渊明乃能近之耳。如白乐天,自云效渊明数十篇,终不近也。”
沈存中云:“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遇豁宿,历名下书:肠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余为太学诸生,请假出宿,前廊置一簿,书云感风,则害肚历可对感风簿。
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案:《齐东野语》云绍兴乙亥岁)。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和,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士名某(案:《齐东野语》云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馔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阕,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怆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今不复有矣。公官南昌日,代还,有赠别词云:雨断西山晚照明。悄无人,幽梦自惊。说道去多时也,到如今真个是行。远山已是无心画,小楼空斜掩绣屏。你更早收心呵,趁刘郎双鬓未星。又,闲居三山日,方务德帅绍兴,携妓访之,公有词云:三山山下闲居士,巾履萧然。小醉闲眠,风引飞花落钓船。二词并不载于集。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会稽,为近属。士家最盛园亭,甲于浙东,一时坐客皆骚人墨客,陆子逸实预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艺殊绝,公每属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预捧觞之列,陆因问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犹在脸,公为赋《瑞鹤仙》,有“脸霞红印枕”之句,一时盛传之,逮今为雅唱,后盼盼亦归陆氏。二陆兄弟俱有时名,子逸词胜,而诗不及其弟。
秦埙以状元及第,李文肃公邴贺秦相:“一经教子,素钦丞相之贤;累月笞儿,敢起邻翁之羡。”秦甚喜。浮溪贺启:“三年而奉诏策,固南宫进士之所同;一举而首儒科,乃东阁郎君之未有。虽迫于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结此眷知,行见鲁公之拜后。”或以为讥刺,用是得谤。文肃《贺除太师启》云:“推赤心于腹中,君既同于光武;有大勋于天下,相自比于姬公。”秦以为讥己,答云:“君既同于光武,仰归美报上之诚;相自比于姬公,其敢犯贪天之戒。”文肃得之,不能不恐,然亦终不加害也。
徐渊子《贺谢相深甫二子登科启》云:“三槐正位,人瞻衮绣之荣;双桂联芳,天发阶庭之秀。出则告辰猷于虎拜稽手之际,入则训义方于鲤趋过庭之时。沧海珠胎,发为朝采;蓝田玉种,积有夜光。”又云:“虽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岂人力之能为?”谢以为讥己,亦不乐之。
本朝状元多同岁,但数问术者,无从晓之尔。徐爽、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佐、王整皆生于庚午。
翰林王公洙、修撰钱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时生,王十九日,钱二十日,钱以嘉二年(案:□海刻《青箱杂记》作六年)六月卒,时王公已病。或谓王公起于寒素,早岁蹇剥,庶可以免灾,侍郎掌公曰:“钱虽少年荣进,晚节滞留,王虽早岁奇蹇,晚节迁擢,长短比折,祸福适均。”王公竟不起。王端明素、卢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时生,而王出于贵胄,卢起于军伍,王卒于边藩,卢薨于殿帅,事皆略同,亦可怪也。但卢之寿有过于王,得非以少年微贱耶?(《青箱杂记》)
刘贡父、王介(一有甫字,下文亦只作介)同为考试官,因忿争,介以恶语侵,不与较,遂皆赎金。中丞吕公著意不乐,以为议罪太轻,遂夺主判,谢表曰:“广弩射市,薄命难遂;飘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术,惟恐不伤;而田主之牛,夺之已甚。”然《左传》“蹊人之田而夺之牛”,本无主字,语又俗,惟恐不伤是全句,已甚字外来,盍云“在伤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夺之已甚”方停匀?贡父工于四六者,岂不知?盖出于一时之愤气,不暇精思尔。熙宁初,张扶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诗贺王介甫,公和曰:功谢萧规惭汉第,恩从隗始说燕台。陆农师曰:“萧规、曹随,高帝论功萧何第一,而请从隗始,初无恩字。”公笑曰:“韩退之《斗鸡联句》感恩隗始,若无据,岂当对功字?”观此,则二公之文章优劣可知矣。
唐刘邺特赐进士第,韦岫贺之曰:“三十浮名,每科皆有;九重知己,旷代所无。”
进士褚载投贽于苏威侍郎,有数字犯讳,谢启曰:“曹兴之图画虽精,终惭误点;殷浩之兢持太过,翻达空函。”
《国史补》云:元和之后,文章学奇于韩愈,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俱名元和体。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正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
鲁直《书王元之〈竹楼记〉后》:或传云王荆公称《竹楼记》胜欧阳公《醉翁亭记》,或曰此非荆公之言也。某谓:出此言未失荆公评文章常先体制,而后论文之工拙。盖尝观子瞻《醉白堂记》,戏曰:“文词虽极工,然不是《醉白堂记》,乃是韩白优劣论耳。”以此考之,优《竹楼》而劣《醉翁记》是荆言,无疑也(案:以上全是黄书后语,似当连下为一则,以各本俱分为二,姑仍之)。
东坡云:“永叔作《醉翁亭记》,其辞玩易。盖戏云耳,又不自以为奇特也。而妄庸者乃作永叔语云:‘平生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为退之《昼记》,退之亦不能为吾《醉翁亭记》。’此又大妄也。”陈后山云:“退之作记,记其事尔,今之记乃论也。”少游谓:“《醉翁亭记》亦用赋体。”余谓:文忠公此记之作,语意新奇,一时脍炙人口,莫不传诵,盖用杜牧《阿房赋》体游戏于文者也。但以记其名醉为号耳。富文忠公尝寄公诗云:滁州太守文章公,谪官来此称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岂有迁客容。公年四十号翁早,有德亦与耆年同。又云:意古直出茫昧始,气豪一吐阊阖风。盖谓公寓意于此,故以为出茫昧始,前此未有此作也。不然,公岂不知记体耶?观二公之论,则优《竹楼》而劣《醉翁亭记》必非荆公之言也。
刘昌言,太宗时为起居郎,善捭阖以迎主意,未几以谏议知密院。一旦上眷忽解,曰:“刘某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字不得。”虽是君臣隆替有限,亦是捭阖之术穷矣。
王嗣宗,太祖时以魁甲登第,多历外郡,晚方入朝。真宗时为副枢,以老辞位,真宗遽止之,嗣宗曰:“臣力不任矣。但恨天眼迟开二十年。”
蔡忠怀公持正为某州司理日,韩康公宣抚陕右河东,道出其境,太守具宴,委蔡撰乐语口号,一联云:文价早归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阴。康公极喜,请相见,观其人物高爽,议论不凡,谓群将曰:“蔡司理非池中物。”因相与荐之,改秩,已而荐与弟持国。时持国知开封府,初置八厢,乃辟为都厢,暇日相见,颇加礼接,后已举为府曹。持国既入翰苑,刘彦(一作库)尹京趋上幕府阶墀,持正独否,刘大怒,奏闻,得旨取勘,持正不答,乞移棘寺,乃供状云:“京朝官著令无阶墀。盖太宗、真宗为牧时讲此礼,今辇毂之下,比肩事主,虽故事不可用,而开封府尚仍旧例,未当。”大理卿求对,特袖蔡所供呈奏,裕陵喜曰:“蔡确知典故,何得作幕府?可除馆职。”到馆复进百官图,识者云:“此生看看待作宰相。”久之果然。故元新州之贬,程颢有忧色,盖忧其已甚也。
熙宁六年,有司言:“日当食四月朔。”上为彻膳避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见日食。是日有皇子之庆,百官入贺,蔡持正为枢副,献诗,前四句曰:昨日薰风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阳辉已得前星助,阴诊潜随夜雨消。其叙四月一日避殿、皇子庆诞、云阴不见日食,四句尽之,当时无能过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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