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继 - (TXT全文下载)
李宗晟,作《水帘图》,坡题云:“宗晟一轴《水帘图》,寄与南舒李大夫。未向林泉归得去,炎天酷日且令无。”
兼至诚,不知何许人。大观初得旨,以至诚进所画山水,意匠精深,笔法高古,特补将仕郎。
贺真,延安人,出自戎籍,专门山水。宣和初建宝真宫,一时名手,毕呈其技。有忌真者,推为讲堂照壁,实难下手,真亦不辞,日醉酒于门。众工皆毕,中使促真。真以幕围壁,挥却其徒,不数日成。作《雪林》,高八尺,观者嗟赏,众工敛衽。
宁涛,华阴敷水人。师范宽,多作关右风景,其巧过宽,而浑厚藏蓄不及也。但楼观人物,纤悉毕呈,失于太显,正如高克明。人谓马行家山水也。
宁久中,涛子也。又兼画人物,深得出俗之态,笔意不减其父。但多平远道路之景,不起峰顶耳。
高洵,京师人,工山水,师高克明,尤长于湖石。以画院多学克明,故洵晚年复师范宽。
冯旷,河内人,工山水,体制不类前人,自成一家,驰名于熙丰间。其笔墨苍老,峰峦秀润,亦为难及也。
何渊,在图画院,不知何处人。专师克明,往往逼真,然失之繁碎也。
刘翼,耀州呼为刘评事。学范宽,而有自得处,不知者以为宽笔。
宋处,不记名,邢州人。州署有郭熙《满溪春溜图》,乃宋所模。其名见林泉高致。
李远,青州人。学营丘,气象深远,崇、观间驰名。
郝士安,太原榆次人,张远之弟子也。事其师甚敬,常执杖屦,侍立左右。
张举,怀州人,亦山水家。其性不羁,好饮酒,与群小日游市肆,作鼓板社。每得画赀,必尽于此。尤长溅瀑。
赵林,字子安,怀州人。李士举提刑家有林所画《不凋图》、《步骤营丘》。然方籍籍间,遽以疾亡,闻者惜之。
郭铁子,太原榆次人。学李成。善锻铁作方响,故号为“铁子”。
老成,州临人。熙丰间工杂画,尤长山水。其性沉静,终日兀坐,似不能言者。笔法谨细,如其为人。年八十余而终。
李希成,华州人。慕李成,遂命名。初入图画院,能自晦以防忌嫉。比已补官,始出所长,众虽睥睨,无及矣。
田和,陕人。学李成,意韵深远,笔墨精简,熙丰间罕能及者。
蒙亨,华州人。初为僧,兵火后偶其兄从军,遂置军中。屯绵州,学其乡人宁涛,得典刑也。
李唐,河阳人。乱离后至临安,年已八十。光尧极喜其山水。
战德淳,本画院人,因试《蝴蝶梦中家万里》题,画《苏武牧羊假寐》,以见万里意,遂魁。能着色山,人物甚小,青衫白裤,乌巾黄履,不遗毫发。又作红花绿柳,清江碧岫,一扇之间,动有十里光景,真可爱也。
和成忠,京西人,宣和待诏,不记名,成忠其官也。学李成,笔墨温润。病在烟云太多尔。
刘仲先,成都人,善山水。照觉方丈僧堂内外皆仲先笔,时年七十矣,今存。
潇湘刘坚,颇柔媚,师范宽,楼阁人物,种种皆工。多作小图,无豪放之气。
郝孝隆,太原人,师李成。今成都信相寺有所画四壁,可观。
李觉,京师人,字民先,自号方平九友。能书、能琴、能占。尝为明节皇后阁掌笺,后流落于广州。长于山水,每被酒,则绷素于壁,以墨泼之,随而成象,曲尽自然之态。
○花竹翎毛
尹白,汴人,专工墨花。坡尝赋之云:“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
刘常,江南人。所作花气格清秀,有生意,在赵昌、王友上。
张泾,不知何处人。米元章称其翎毛、芦雁不俗。
陈常,江南人。以飞白笔作树石,有清逸意。折枝花亦有逸气,一株以色乱点花头,意欲夺造物,本朝妙工也。
张希颜,汉州人,初名适。大观初,累进所画花,得旨粗似可采,特补将仕郎、画学谕。希颜始师昌,后到京师,稍变,从院体。得蜀州推官以归。不胜士大夫之求,多令任源代作,故复似昌。
任源,汉州人。少隶军籍。从希颜久,尽得其法。
费道宁,怀安人。善画花,多作交枝,此赵昌有笔格。
杨宠,成都人,善画花,可亚费道宁。
杨祁,彭州崇宁人。善花竹翎毛,有《百禽帐》。又画《笼鸡》如生,昭觉寺超然台旧有《倦翼知还》等壁,今不复存。
李猷,河内人。长于鹰鹘,精神态度,曲尽其妙。世所作多搏搦狐兔凫鹭之属,流血淋漓,颇乖好生之意。猷尽反之。尝见其画二鹰坐于枯枝之上,貌甚闲暇,略无鸷猛惨烈之状,而不失英姿劲气,可尚也。
韩若拙,洛人。善作翎毛,每作一禽,自嘴至尾、足,皆有名,而毛羽有数。政、宣间两京推以为绝笔,又能传神。宣和末,应募使高丽,写国王真。会用兵,不畏行。年八十余,死襄阳。
孟应之,不知何许人。入图画院,精于翎毛。尝见其画扇,作秋老海棠,子著枝已干而不枯,犹带生意,坐一白头翁,生动。
宣亨,京师人,久在画院。承平时入蜀,终普州兵官。精花鸟。初离院时,徽宗留之,亨牢辞而去。既出,当涂命画者甚众,不胜烦劳,颇厌苦之。每云:“上尝戒我勿出,必为措大所殃,今果然也。”
老麻,关中人,熙宁间以花鸟称,非蜀之居礼也。
胡奇,长安人,长于芦雁。何丞相文缜家,有四幅图,可观。
鲍洵,京西人。工花鸟,尤长布景,小景愈工。
鲍洋,洵之弟,真鲁卫也。
卢章,京畿人。久在画院,多画禁中物象,如白杏花、绿萼梅、白鹦鹉,皆其本也。
李端,京师人,偏工梨花、鸠子。多作扇图,极形似。乱离后卒于杭。
刘益,京师人,字益之,以字行。宣和间专与富燮供御画,其自得处,多取内殿珍禽谛玩以为法,不师古本,故多酷似。尤长小景,作莲塘,背风荷叶百余,独一红莲花半开其中,创意可喜也。
富燮,京师人,宣和间与刘益同供御画。布景运思,过于益。
夏奕,不知何地人,工翎毛。双流张庭坚家,有《野鸭》两轴,极精详。作对而皆雄,盖求脱俗也。
田逸民,济南人,长于墨竹,宣和画院人。其所作极美观,多作欹风、冒雪、带雨、含烟之状。
李诞,河间人。多画丛竹、笋、箨、鞭、节,色色毕具,宣和体也。
●卷七
○畜兽虫鱼
李遵易,不知何郡人。无咎有跋画《鱼图》,甚详。
侯宗古,本画院人。宣和末罢诸艺局,退居于洛。画西京大内大庆殿御屏面升龙,杰作也。
郗七,不知其名,亦画院人。退居于洛,画西京大内大庆殿御屏,皆拿云吐雾龙,比宗古有笔力。
郝章,汾州人,长于人马。河东称“三绝”者,谓路皋橐驰、郝章人马、张远山水也。兵火后居阆州。已八十,每画一人一骑,则自云:“虽老矣,他人亦做不到也。”
陈皋,漠州人,长于番马,颇尽胡态,张勘之甥也。
路皋,并门人。画橐驰,兼长鬼神。每醉则画驰,不过数笔,ㄏ扌蜀而成,颇全生意。
龚吉,不知何许人,长于画兔,余人所不及。
吴九州,燕人。善画鹿,穷尽番鹿之态。牛鹿、马鹿、养茸、退角、老嫩之别,无不曲尽其似。
周照,画院人,专画狗。作竹石呆子,殊有生意。作大轴,俗恶不入看。
老侯,泸州合江人,善画猿、鹿,驰名两蜀。兼长花果,颇有生意。
○屋木舟车
赵楼台,不得其名,相州人,卖画中都。屋宇深邃,背阴向阳,不失规矩绳墨也。
郭待诏,赵州人,每以界画自矜。云置方卓,令众工纵横画之,往往不知向背尺度,真所谓良工心独苦也。不记名。
任安,京师人,入画院,工界画。每与山水贺真合手作图轴。一日,安先作横披,当中界楼阁,分布亭榭满中以困真。真只作坡岸于下,上则层峦叠嶂出于屋杪,由是不得困。
刘宗古,京师人。宣和间以待诏官至成忠郎,乱离后归江左。朝廷方寻访车辂式,而宗古进本称旨,除提举车辂院。其画人物,长于成染,不背粉,水墨轻成,但笔墨纤弱耳。
○蔬果药草
陶缜,不知何郡人。荆公有题所画《果示德逢》诗。所作花果,精致可玩。薛志,字子尚,画院出身。长于水墨杂画,然翎毛不逮花果。志不善设色,尝学于刘益,益不肯尽授,以非志所长也。
○小景杂画
马贲,河中人,长于小景。作百雁、百猿、百马、百牛、百羊、百鹿图,虽极繁伙,而位置不乱。本佛像马家,后写生,驰名于元、绍圣间。
周曾,不知何地人,与马贲同时。差高于贲,又长山水。
段吉先,不知何地人。无咎有题其小景三绝。
李达,京师人,尤长位置。好作沙汀远岸,含蓄不尽之意,一时妙手也。
刘浩,居华阴,爱作雪驴水磨。故事人物,多布叙景致,意象幽远,笔法轻清也。
杨威,绛州人,工画村田乐。每有贩其画者,威必问所往。若至都下,则告之曰:“汝往画院前易也。”如其言,院中人争出取之,获价必倍。
●卷八
○铭心绝品
玉牒赵中大保之(士俾)家:
韩干《马图》、李伯时《并驰小马图》、黄筌《鹤图》、艾宣《荷鸭苇雁图》、范宽《山图》、许道宁《山水图》、崔悫《三雁图》。
玉牒赵(伯兼)节推家:
东丹王《舞胡图》、燕穆之《山林倒影图》、郭熙《溅扑图》。
洛人王朝议国宝(良器)家:
李成《窠石小轴》、范宽《横山小轴》、范宽《秋山》六幅图、伯时《起本马图》。
文元公孙贾通判(公杰)家:
黄筌《鼯捕鼠图》、崔白《雕狐图》、徐崇嗣《荷蓼鹭鸶图》、易元吉《猿鹿扇图》。
眉山宝学程纯老(唐)家:
唐画《诸功臣像图》、李营丘《山水》大轴二图、崔白《翎毛》双幅八图、孙太古《湖滩水石图》。
汝州令狐中奉之子陈古(讽)家:
徐熙《梅花嘉雀图》、钟隐《槎竹瑞鸡图》、江南道士刘真《白梅雀图》、范将军《胡佛图》、徐熙《瓜图》、黄筌《偷仓雀图》、孙太古《焦夫子图》。
河南邵泽民侍郎(溥)家:
徽宗《花鸟百扇图》、董奴子《丛花图》、戴嵩《牛图》、徐熙《荷花鹅图》、李成偃《松图》。
邵太史(博)公济家:
徐熙《牡丹戏鱼图》、阎立本《锁谏图》、李后主《蟹图》、李伯时《嫁小乔图》、李后主《晓竹图》、孙位《松竹图》、孙太古《维摩壁》、卢楞迦《罗汉》十六壁。
成都双流张()庭坚家:
曹道元模曹弗兴《醉佛林图》、徐熙《牡丹》独幅图、郭恕先《画藁》十图、崔白《禽竹》四图。
河南王朝议乐道(沂)家:
李成《寒林》四幅图、郭熙《山水》双幅图、崔悫《芦雁》六幅图。
中山刘宝贤(瑰)提刑家:
徐熙《娑罗花图》、黄筌《花竹驯雉图》。
文正公孙李(大观)家:
周《虢国夫人图》、范宽《武关雪图》、摩诘、高克明、李成《扇图》。
叔父符宝(叔谊)家:
徽宗皇帝御赐《竹、石、扇图》、黄筌《海棠金鸡图》、李营丘《山水图》、郭熙《山水》双幅图。
河阳李(邦献)士举敷文家:
徽宗皇帝御赐《杂禽图》、徐熙《牡丹丛图》、董源《著色山水图》。
中原王(冠朝)元台制干家:
徽宗皇帝《鸥荷图》、王摩诘《横披山水图》、李成《山水扇图》、东丹王《鞍马图》。
遂宁王(灼)晦叔抚干家:
童仁益《波旬幸佛涅般图》、崔白《禽竹》双幅图、范琼《佛壁》、张南本《观音壁》、黄筌《鹤壁》、孙太古《列星壁》。
遂宁客镇张(衍)知县家:
吴道子《三教图》、厉归真《百牛图》、孙太古《十一曜图》。
阿阳陈(古)与权安抚家:
黄筌《牡丹驯狸图》、黄筌《雪梅冻雀图》、纪真《山水图》、马贲《百雁、百猿图》、徐高《盘鱼图》。
绵州李(廉夫)德隅知郡家:
徽宗皇帝《着色横山图》、郭熙《横山图》。
开封尹盛《章》季文家:
徽宗皇帝《风竹鸲鹆喜鹊图》、顾恺之《三教图》、戴篙《牛图》、崔白双幅《禽竹图》、范宽《四时山水图》。
宣献公孙宋(艾)去病家:
赵昌《丛萱月季图》。
太常少卿何(麒)子应家:
吴道子《白衣观音图》、韩《牛图》、张南本《勘书图》、黄居き《雀跃图》、唐希雅《风竹惊禽图》、巨然《四时横山图》、徐熙《梨桃折枝图》、崔白《鸳鸯蒲荷图》、李成四幅《林石图》、张勘八幅《蕃马图》。
中原卫(昂)师房知县家:
赵邈卓《伏石眠虎图》、徐熙《梅菊萱荷杂禽图》、包鼎《双虎图》。
成都王()茂先大夫家:
黄筌《秋山图》、勾龙爽野老《移居图》、文湖州杂画《鸟兽草木横披图》、赵昌《鸡冠花图》。
广都宇文(时中)季蒙龙图家:
徽宗皇帝《水墨花禽图》、王维《雪山图》、杜措《佛图》、董奴子《鸡冠花图》、李伯时《高僧图》、又嘶展《二马图》、又明皇《八马图》、又水晶宫《明月馆图》、又退之《见大颠图》、江贯道《飞泉怪石图》、又《江居图》。
成都郭(勉中)敦一承议家:
勾龙爽宋钧《去兽图》。
汉州何(耕)道夫类元家:
卢楞伽小本《十六罗汉图》。
范荣公孙(淑)忠甫家:
黄筌《竹雀图》、赵昌《折枝桃图》、王维《雪竹图》、马贲《雁图》。
双流赵(延)修仲知县家:
黄筌《竹雀图》、又《芦鸭图》、孙太古《列宿像图》。
双流王(享)子中县尉家:
黄筌《竹鹤壁》。
双流宇文(子震)子友主簿家:
黄筌《花竹、禽兔图》。
达守时(时宏)广叔家:
艾宣《棘鹑图》、徐高《鱼图》、王友折李《草虫图》。
成都吕给事(陶)元钧家:
东坡《竹石枯槎图》、湖州六幅《槎竹图》、易元吉纸本《猿獬图》。
燕穆之龙图曾孙(兴祖)知县家:
龙图公《忍事敌灾星图》、又《山水横幅图》、又《寒林横幅图》、又《鹭鸶图》、又《散马横披图》、又《墨竹图》。
蜀僧智永房:
吴道子《慈氏菩萨图》、范琼正《坐佛图》、惠崇《卧雪图》。
广安黎(希声)博士孙(邦基)家:
黄筌《竹鹤、竹雀图》、范宽《四时山水图》。
广安姚(宾)观国通判家:
许道宁《四时山水图》、范宽《四时山水图》、易元吉《猴犬图》。
右前所载图轴,皆千之百,百之十,十之一中之所择也。若尽载平日所见,必成两牛腰矣。然不载者皆米元章所谓“惭惶杀人之物”,何足以铭诸心哉?
●卷九杂说
○论远
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冠裳太半。唐则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不遗毫发;本朝文忠欧公、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山、宛丘、淮海、月岩,以至漫仕、龙眠,或评品精高,或挥染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难者以为自古文人,何止数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将应之曰:“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
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尽其态,而所以能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虚深鄙众工,谓:“虽曰画而非画者,盖止能传其形,不能传其神也。”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而若虚独归于“轩冕”、“岩穴”,有以哉。
自昔鉴赏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独唐朱景真撰《唐贤画录》,三品之外,更增逸品。其后黄休复作《益州名画记》,乃以逸为先,而神、妙、能次之。景真虽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贤愚。然逸之高,岂得附于三品之末?”未若休复首推之为当也。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乃以神、逸、妙、能为次。
予尝取唐、宋两朝名臣文集,凡图画纪咏,考究无遗。故于群公,略能察其鉴别。独山谷最为精严;元章心眼高妙,而立论有过中处;少陵、东坡两翁,虽注意不专,而天机本高,一语之确,有不期合而自合者。杜云:“妙绝动宫墙,则壁传人物,须动字始能了。请公放笔为直干,则千丈之姿,于用笔之际,非放字亦不能办。”至东坡又曲尽其理,如始知真放本细微,不比狂华生客慧。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非前身顾、陆,安能道此等语耶?
予作此录,独推高、雅二门,余则不苦立褒贬,盖见者方可下语,闻者岂可轻议?尝考郭若虚《论成都应天孙位》,景朴天王曰:“二艺争锋,一时壮观。倾城士庶,看之阗噎。”予尝按图熟观其下,则知朴务变怪以效位。正如杜默之诗:“学卢仝马异也。”若虚未尝入蜀,徒因所闻,妄意比方,岂为欧阳ぁ之误耶?然有可恕者。尚注辛显之论,谓“朴不及位远甚”,盖亦以传为疑也。此予所以少立褒贬。
郭若虚所载,往往遗略。如江南之王凝花鸟,润州僧修范湖石,道士刘贞白松石、梅雀,蜀之童祥,许中正人物、仙佛,丘仁庆花,王延嗣鬼神,皆名笔也。俱是熙宁以前人物。
山水家画雪景多俗,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用粉填,亦一奇也。予每以告画人,不愕然而惊,则莞尔而笑,足以见后学者之凡下也。
李营丘,多才足学之士也。少有大志,屡举不第,竟无所成,故放意于画。其所作寒林多在岩穴中,裁札俱露,以兴君子之在野也。自余窠植,尽生于平地,亦以与小人在位,其意微矣。宇文龙图季蒙云:“宣和御府曝书,屡尝预观,李成大小山水无数轴。今臣庶之家,各自谓其所藏山水为李成,吾不信也。”
画之六法,难于兼全,独唐吴道子,本朝李伯时始能兼之耳。然吴笔豪放,不限长壁大轴,出奇无穷。伯时痛自裁损,只于澄心纸上运奇布巧,未见其大手笔。非不能也,盖实矫之,恐其或近众工之事。
米元章云:“伯时病臂三年,予始画。虽似推避伯时,然自谓学顾高古,不使一笔入吴生。专为古忠贤像,其木强之气,亦不容立伯时下矣。鸟兽草木之赋状也,其在五方,自各不同。而观画者独以其方所见,论难形似之不同,以为或小或大,或长或短,或丰或瘠,互相讥笑,以为口实,非善观者也。”
蜀虽僻远,而画手独多于四方。李方叔载德隅斋画,而蜀笔居半。德麟,贵公子也。蓄画至数十函,皆留京师,所载止襄阳随轩绝品,多已如此。蜀学其盛矣哉!
画之逸格,至孙位极矣,后人往往益为狂肆。石恪、孙太古犹之可也,然未免乎粗鄙。至贯休、云子辈,则又无所忌惮者也。意欲高而未尝不卑,实斯人之徒欤。
蜀之罗汉虽多,最称卢楞伽,其次杜措、丘文播兄弟耳。楞伽所作多定本,止坐、立两样。至于侍卫、供献、花石、松竹、羽毛之属,悉皆无之,不足观。杜、丘虽各有此,而笔意不甚清高,俱愧长沙之武也。
旧说杨惠之与吴道子同师,道子学成,惠之耻与齐名,转而为塑,皆为天下第一。故中原多惠之塑山水壁。郭熙见之,又出新意。遂令圬者不用泥掌,止以手枪泥于壁,或凹或凸,俱所不问。干则以墨随其形迹,晕成峰峦林壑,加之楼阁、人物之属,宛然天成,谓之“影壁”。其后作者甚盛,此宋复古张素败壁之余意也。
大抵收藏古画,往往不对,或断缣片纸,皆可珍惜。而又高人达士,耻于对者,十中八九。而俗眼遂以不成器目之,夫岂知古画至今,多至五百年,少至二三百年,那得复有完物?断金碎玉,俱可宝也。
荣辑子邕,酷好图画。务广藏蓄,每三伏中曝之,各以其类,循次开展,遍满其家。每一种日日更换,旬日始了,好事家鲜其比也。闻之故老曰:“承平时有一不肖子,质画一匣于人家。凡十余图,每图止各有其半,或横或竖,当中分剪,如维山、戴特、徐熙芙蓉桃花、崔白翎毛,无一全者。盖其家兄弟不义之甚,凡物皆如是分之,以为不如是,则不平也。诚可伤叹!
●卷十杂说
○论近
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ㄆ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
宣和殿御阁,有展子虔《四载图》,最为高品。上每爱玩,或终日不舍,但恨止有三图,其《水行》一图,特补遗耳。一日,中使至洛,忽闻洛中故家有之,亟告留守求观。既见,则愕曰:“御阁中正欠此一图。”登时进入。所谓“天生神圣物,必有会合时也”。
闻之薛志曰:“明达皇后阁初成,左廊有刘益所画《百猿》。后志于右画《百鹤》以对之,举动各无相犯,颇称上旨,赏赉十倍也。”
政和间,每御画扇,则六宫诸邸,竞皆临仿,一样或至数百本。其间贵近,往往有求御宝者。
先大夫在枢府日,有旨赐第于龙津桥侧。先君侍郎作提举官,仍遣中使监修。比背画壁,皆院人所作翎毛、花、竹及家庆图之类。一日,先君就视之,见背工以旧绢山水揩拭几案,取观,乃郭熙笔也。问其所自,则云不知。又问中使,乃云:“此出内藏库退材所也。”昔神宗好熙笔,一殿专背熙作,上即位后,易以古图。退入库中者,不止此耳。先君云:“幸奏知,若只得此退画足矣。”明日,有旨尽赐,且命至第中,故第中屋壁,无非郭画。诚千载之会也。
政和间,有外宅宗室,不记名,多蓄珍图。往往王公贵人令其别识,于是遂与常卖交通。凡有奇迹,必用诡计勾致其家,即时临摹,易其真者,其主莫能别也。复以真本厚价易之,至有循环三四者,故当时号曰“便宜三”。
勾处士,不记其名,在宣和间,鉴赏第一,眷宠甚厚。凡四方所进,必令定品。欲命以官,谢而不为,止赐“处士”之号,令待诏画院。
画院界作最工,专以新意相尚。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一殿廊,金碧晃耀,朱门半开,一宫女露半身于户外,以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如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属,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笔墨精微,有如此者!
祖宗旧制,凡待诏出身者,止有六种,如模勒、书丹、装背、界作、种飞白笔、描画栏界是也。徽宗虽好画如此,然不欲以好玩辄假名器,故画院得官者,止依仿旧制,以六种之名而命之,足以见圣意之所在也。
本朝旧制,凡以艺进者,虽服绯紫,不得佩鱼。政、宣间独许书画院出职人佩鱼,此异数也。又诸待诏每立班,则画院为首,书院次之,如琴院、棋、玉、百工,皆在下。又画院听诸生习学,凡系籍者,每有过犯,止许罚直,其罪重者,亦听奏裁。又他局工匠,日支钱谓之“食钱”,惟两局则谓之“俸直”,勘旁支给,不以众工待也。睿思殿日命待诏一人能杂画者宿直,以备不测宣唤,他局皆无之也。
图画院,四方召试者源源而来。多有不合而去者,盖一时所尚,专以形似。苟有自得,不免放逸,则谓不合法度。或无师承,故所作止众工之事,不能高也。
凡取画院人,不专以笔法,往往以人物为先。盖召对不时,恐被顾问,故刘益以病赘异常,虽供御画,而未尝得见,终身为恨也。
高丽松扇,如节板状,其土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故柔腻可爱。其纹酷似松柏,故谓之“松扇。”东坡谓高丽白松:“理直而疏,折以为扇,如蜀中织棕榈心,盖水柳也。”又有用纸而以琴光竹为柄,如市井中所制摺叠扇者。但精致非中国可及,展之广尺三四,合之止两指许。所画多作士女乘车、跨马、踏青、拾翠之状,又以金银屑饰地面。及作星汉、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来远,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绿奇甚,与中国不同,专以空青、海绿为之。近年所作,尤为精巧,亦有以绢素为团扇,特柄长数尺为异耳。山谷题之云:“会稽内史三韩扇,分送黄门画省中。海外人烟来眼界,全胜博物注鱼虫。苹汀游女能骑马,传道蛾眉画不如。宝扇真成集阵隼,史臣今得杀青书。”
倭扇,以松板两指许砌叠,亦如摺叠扇者。其柄以铜钱环子,黄丝绦,甚精妙。板上罨画山川人物、松竹花草,亦可喜。竹山尉王公轩惠恭后家,尝作明州舶官,得两柄。
西天中印度那兰陀寺僧,多画佛及菩萨、罗汉像,以西天布为之。其佛相好与中国人异,眼目稍大,口耳俱怪,以带挂右肩,裸袒坐立而已。先施五藏于画背,乃涂五彩于画面,以金或朱红作地,谓牛皮胶为触,故用桃胶,合柳枝水,甚坚渍,中国不得其诀也。邵太史知黎州,尝有僧自西天来,就公廨令画释迦,今茶马司有十六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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